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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不见吧……
可--…头却无法摇动,他拒绝不了文判官的诱惑,他想知道,她这一次姓什么名什么,过得是否好,是否平安顺遂,是否圆满幸福?
文判官看出他内心本意,先是一笑,娓娓诉说道:「这一世,她姓童,闺名伊人,目前芳龄十九,时时让人侍候着,亲喂茶水,全然不用自己动手,连沐浴这回事也都由侍女在做,西京七巷富商人家的千金哪……」
「够了。」他只需要听到这里就足够。
「真够了吗?我可以一路念到她七十岁寿终时的点点滴滴。」文判官对于每一条入世之魂,如数家珍,不用翻生死簿亦能将其生平背得滚瓜烂熟。
「不需要。」后头定是她的婚配、她的良人、她的子嗣,那些都是没有他介入的位置,他不想从别人口中听见。
他会……嫉妒。
「天尊不想听,我不说便是。」文判官很识相。两人各自默默喝着茶,一杯接一杯。后来,武罗先开口:「方才你提到补魂师……是之前替我补伤口的那一位吗?」他好似听见他们唤她……阿连。当年,他气绝身亡,肉身因与十大祸兽厮杀而伤痕累累,犹如破布一块,被鬼
差拖过奈何桥之时,他的右脚甚至是断的。而后他意识昏沉,并不清楚发生何事,但醒来时,右脚已缝得稳当,身上每一处伤口也已补妥,包括脸上数十道爪疤。
「是呀,从你刚死,到你受尽地狱业火百年折磨,每一道伤,全是她为你治疗,剑山刺穿的洞痕,是她细心地一针一针缝妥;血磨辗碎的双腿,是她仔细地敷药包扎。」
「如此说来,我似乎欠她一声谢。」
「不用了,那是她甘愿做的。」
「甘愿?」
「咱们黄泉是冷了点、黑了点,但福利不错,在这儿当差的每只鬼,都是甘愿的。」文判官呵呵笑。
「我记得,她每回来替我缝伤口,都戴着一个银面具,不曾开口说过话。」
那时,陰暗地牢中,一条细瘦身躯跪坐在他身边,一袭飘飘白裳半透着幽光,脸上突兀地戴着纯银面具,一头长发既黑又直,不绑不髻地披散在背后,执拈细针的手指苍白纤细,下针动作又慢又轻,将每处撕裂伤口仔细缝合,由身形判断,应是个女鬼差。「哦,她的脸,是烂的,她的喉,是哑的,怕吓着天尊您,才会认分地戴上面具。」
「脸再斓,有如同我这般吗?」他的脸,全是祸兽留下的爪痕,他已经看习惯,再没有任何恐怖鬼颜能令他惊吓。
「总之,见不得人的。」文判官知道武罗想看看补魂师的容貌,可是让武罗见了会更麻烦,于是他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武罗的好奇。
蓦然,竹林外响起嘈杂尖嚷,划破凉亭内悠然品茗的安宁气氛,隐约听见小鬼差慌乱地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阿连被那只断头小鬼架住了!」
武罗长腿踢倒关刀长柄,关刀顺势倾斜,正好落在他宽阔摊张的掌间,动作一气呵成,毫无赘举。短短一眨眼,武罗已如风奔出,文判官想阻止也来不及。
那只断颅小鬼在前一刻还哭得呜呜有声,没料到脑袋一被缝回脖子上,狠狞姿态重现,使力地挣断了捆缚他的黑铁链,利爪扣上那位帮他缝脑袋的瘦弱女鬼咽喉,拿她当人质,逼退众鬼差。
「让开!不想她死就给我让开!」鬼王露出白森森的撩牙低信。
「阿连……」鬼差个个担忧她的安危,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别过来!」鬼王又吼。
鬼差多多少少都曾在工作时受过伤,全靠补魂师替他们缝补回原样,因此他们对阿连感激不尽,听到鬼王的威胁,又急又气却不敢上前半步,生怕鬼王会扭断阿连的细颈子。
鬼王顺利地度过长桥,眼看即将凭着手中人质逃离此处,可是他太专注于面前的鬼差们,完全忽略身后已经有人站在那儿,右手大关刀闪动银芒。
鬼王一路退,撞到阻碍。
可恶!是谁挡住他的退路?
「转过来。我不从背后偷袭。」武罗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闻言,鬼王惊跳起来,一转身,刀芒刺伤他的眼,熟悉的凉意二度从脖子传来,噗通一声,才缝回颈上不到半刻的脑袋掉入血池中,咕噜噜沉下去,不一会儿马上浮起,方才的骄傲气势化为乌有,唯一残留下来的,是呼天抢地的求救声!
「我要沉下去―我快要沉下去了―救我―救我―咕噜―救咕噜噜!」血池中,载浮载沉的首级,失去尊严地哀求,让鬼差们拿网子打捞起来。头不见了,鬼王的身体仍擒着补魂师,扣住她咽喉的利爪因断首的瞬间剧痛而收紧,深深地凿穿她的肤肉,但她不觉得痛,她的神智,还陷在方才听见武罗说话时的震撼。
他的嗓音,久违了,真的……好久不曾听闻。
「还不放手。」武罗拗断鬼王的右手臂,让它软软地垂落腿边。
脱离了鬼王的箝制后,阿连跪坐在地,忘记该要大口吸取鬼息,她眼中只看见那袭墨绿战袍的一角,而他,没有伸手扶她。
「妳没事吧?」武罗问。
她一惊,立刻压低蚝首,长发垂盖住整张容颜,好半晌才缓缓颔首。
他差点忘却文判官说过,她是哑鬼,不能言语。
「没事就好。」他注意到她没戴面具,好奇地想见识见识所谓「见不得人」的脸是怎生模样,她伏低身子的姿态,带给他某种熟悉的感觉,那纤肩的弧线,长发披散的亮泽,好似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