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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送出,箭也迫近眼前,却见马上之人侧身一避,半空中蓦然伸出的手牢牢的握住飞驰的箭身,身形微一后移稍缓力道,乌色的发丝瞬间如墨般四散泼开,回身时却已是张弓御箭的模样,恣意飞扬的长发微遮住那人的面容,而他手中的箭已经悄然脱出。
眼前的情景不过一瞬,所以在秦颜听到嘶嚎时才猛然回神,一望之下才发现那野猪的左眼上赫然插着只羽箭,正自敬佩时,野猪蓦然后退数十米,随即朝着树干猛冲过来。
秦颜心中暗叫不妙,这时又是一箭破空而来,将野猪的右眼亦射瞎了,可野猪仿佛不管不顾般继续向前冲撞,秦颜暗道不妙,身形方动时,一道光影自头顶罩下,有温润的声音提醒道:“接剑!”
秦颜下意识的去接,在握住剑的同一刹那攀着树枝翻身而下,在她身后,野猪庞大的身躯已经撞上了摇摇欲坠的树干,秦颜忍气多时,心中怒意高涨,当即转身拔剑狠狠朝那野猪腹中捅去,那野猪受此一击不禁发狂般窜动,却因双目无法视目一时无法找准攻击目标,眼见势头要扫到自身,秦颜张臂一迎窜上了野猪的后背,本想用剑刺穿它的头颅,谁知那野猪的鬃毛颇为坚硬,十分扎手,秦颜猝不及防之下反而被那畜生一头拱跌在地,连着翻了两个跟斗。
那畜生仿佛找准了方向,挣扎着朝秦颜这边冲过来,路上淌了一地血。秦颜见它犹在做垂死挣扎,怒从胆边生,于是矫捷地就地一滚,自那畜生的肚腹下滑至身后,接着一个翻身猛跃而起,抓住了野猪的长尾后飞速几挽然后用力一拖,野猪吃痛下回头,秦颜当即举剑朝那畜生的头颅挥去,一击之下将之刺了个对穿。
见目的得逞,秦颜心口一松,正欲起身时,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直射入眼中,秦颜本能的闭上眼,握剑的手却是微微一颤。
两只尾端兀自颤抖的箭,擦过秦颜的面颊刺入了野猪的腹中,将它牢牢的钉在地面,只余四肢抽搐,野猪血口大张,发出微弱的呜咽嘶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一番殊死搏斗下来,秦颜这才有机会去看方才出箭救她的人,逆光下,那人却还是持弓的姿势高坐马端,仿佛天下尽在脚下,待他下得马来,秦颜这才惊奇的发现对方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白衣乌发,身形修长,双目在阳光下略染了几许浅金色泽,有如远山笼雾般迷离悠远,与他自身冷峻清贵的气质相驳,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少年停在一丈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秦颜片刻才温声道:“方才事出紧急,还请见谅。”
秦颜正侧头看他,乌瞳如墨染,透着几分不知世事的清澈与淡然,听他这般说,目光有些艳羡道:“你的箭法真好。”
秦颜看来不过十一二年纪,身形瘦弱,此刻无丝毫惊魂未定之感,反倒镇静的夸奖起自己来,颇有几分老成的意味,少年眼中不禁泛起几丝笑意,神色间的拘谨褪去不少。
那笑容淡的如同三月春风拂过湖岸的柳,毫无预兆的潜入心头,秦颜微怔,少年却突然上前几步,自怀中取出一条白色方帕递给了秦颜,秦颜疑惑中接过手帕,道了谢后便去擦额上的汗水,这时耳边听到一声轻笑,手上的白帕同时被人抽了去,秦颜尚不及明白,只觉得手被人以极轻柔的力道握住,定睛一看,原来自己的手早已被那野猪的鬃毛扎的鲜血淋漓,方才精神紧绷下竟不觉得,现在回过神来,伤口开始传来火烧般的灼痛。
少年正低头小心的包裹伤口,他的五指修长白净,触肤冰凉,有着执笔游龙般的风流写意,这样的手与方才张弓御箭的情景实在相去甚远,秦颜越想越好奇,不禁抬头去瞄对方,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密而长的睫,秦颜心头蓦然一跳,无端生出些陌生的情绪。
少年包扎妥当,直起身微笑道:“小小年纪,倒是很有骨气。”
秦颜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弯了弯手掌,一阵锐痛顺着臂膀而上,便忍不住皱眉道:“疼。”
少年目中笑意扩大,莞尔道:“我还真以为你铜皮铁骨,原来只是迟钝而已。”
“我方才在发呆。”秦颜认真解释,说罢,便指着地上的野猪道:“多谢相助,这猎物便由你拿去吧。”
少年摇头笑道:“这猎物凭的是你自身悍勇,功不在我。”
秦颜沉默片刻,惭愧道:“实不相瞒,我已将你射的飞禽喂了野猪,权当补偿吧。”
“不必了。”说罢,少年转身上马,待坐定时才温声道:“这山中走兽众多,你孤身一人恐有危险,快些回去吧。”
秦颜见他要走,连忙道:“你救我一命,于我有恩,还请留下姓名,日后定当报答。”
见对方但笑不语,秦颜将掌中的剑信手插在地上,自背后的箭篓中取出一柄长箭,置于掌中,向前托起道:“人无信则不立,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如有违背,当如此箭。”
言罢,秦颜将箭用力一弯,长箭应声而断,目光有如明誓般去看那少年。
似乎被秦颜神色间的的执着所打动,少年笑容悄然消逝,良久才正色道:“好,我等你,到你真能百步穿杨,自会有报答我的机会。”
起初秦颜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当师父告诉她那把剑上所刻的‘宁’字是当今四皇子李绩的封号时,秦颜终于领悟了少年所说的话。
当秦颜决心要做一件事时,那么必是倾尽全力的,哪怕先前自己是多么的排斥,而李绩需要的是能够帮他治国平天下的良才,所以她开始熟读兵法,学习诸子百家治国之道,研究智谋韬略,从思想到抱负,从言语到行动,完全以一个杰出的英才形象来约束自己,到最后她终于成功的变成了秦鸿。
再次与李绩相见,是秦颜以秦鸿的身份受封杨延辉幕僚随军出征时,他已是身着玄色冕服的九五至尊,端坐在殿堂之上,面容被十二毓珠链隐隐遮住,只在不经意的动作间才流泻出目中的一点冷光,却是锐利而没有温度的,坐在龙椅上的李绩,已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权与国的象征,再也没有那般清净淡然的笑容,那个青天白日□着素衣的少年虚幻的如同一场梦。
彼时的李绩或者不记得当年西林山的少年,更不知道有人许下了一个誓言,却用了半生来承诺,而秦颜亦不知道,在许多年以前她便与李绩擦肩而过。
那时正是七夕佳节,永安城内张灯结彩有如白昼,路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的房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精美花灯,光影如梭,琳琅夺目。秦颜在人流之中小心的护着手里的花灯,眼中显出几分不甘,这次是她偷跑出府,本想玩个尽兴,但想到可能要连累饮烟,不得不赶回去。
灯华璀璨,秦颜顺着人流被推攘至街道边,一片嘈杂的人声中,隐约有人低念着:“……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不过是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句子,却在这嘈嘈错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寂,有如冰泉冷弦,瞬间将这满城繁华与浓重夜色劈开,秦颜忍不住回头去看,灯火阑珊下,只隐约看出那人的身形,举止优雅矜贵,似乎正在与身旁的人说着花灯上挂着的诗句,不动声色间夺走了许多目光。
耳边一直回荡着方才零碎的诗句,好似真的看见漫天白雪寂静飞扬的古道,待秦颜回过神时,眼前仍是喧闹的永安城,而念诗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那一夜,他们在彼此的故事里,只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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