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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扣动,火枪发出脆响。枪口射出红色的子弹,子弹翻着跟头,轻飘飘似在滑翔。——那是一枚红枣,饱满柔软。红枣飘向华子,华子闻到它的清香。红枣击中华子的拇指,弹起,落回桌子,旋转着,发出令人眩晕的红。华子的拇指一阵酸麻。
大狗重新坐下,端起酒杯。他指指存折说,密码五六七八……前面添零……代我问春霞好。
太阳裙
乳白色的太阳裙,阳光下亮得刺眼。是父亲为她买的,父亲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她兴奋地穿上,跑到院子,将自己旋转。太阳裙像葵花般绽放,笑声飘洒小院。那是村里惟一一件太阳裙,或许也是镇上惟一一件太阳裙。她没有穿出去。她在等待六一,或者校庆,或者国庆。在一个重要的日子里,她的太阳裙会让人们惊羡。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朵漂亮的太阳裙。
每天放学,她都要套上太阳裙,在小院里舞蹈。父亲和母亲是她的观众,他们为她鼓掌和叫好。然后,她把太阳裙脱下,摘下每一粒细小的尘埃,小心冀冀地叠好和放好。她常常做梦,梦中的太阳裙飘啊飘啊,飘到天上,幻成簇簇白云。她醒了,笑了,停不下来了。她盼六一。最好明天就是。最好现在就是。
她穿着打了补丁的褂子和裤子,往返在村中的土路。可是不久她就会换上美丽的太阳裙。她的太阳裙,会让破败的山村一片光鲜。
她在土路上行走,她看到墙上突然多出很多标语。字写得很大,黑体,红色,像愤怒的拳头,像淋漓的鲜血。她只认识两个字,打倒……。打倒什么呢?为什么要打倒?凭什么要打倒?她不知道。那两个字写得杀气腾腾,让她惊恐万分。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她看到母亲黑色的脸。
母亲的手里,拿着她的太阳裙。
母亲说,你爸终于出事了。
她问,我爸出什么事了?
母亲说,这裙子不能穿了。
她问,为什么不能穿了?
母亲说,你爸终于出事了。这裙子不能穿了。
她问,我爸出事了和裙子有什么关系?
突然母亲表情狰狞。她不知道那一刻,面前的女人,到底还是不是她的母亲。母亲从旁边抓起一把剪刀,疯狂地剪着她的太阳裙。母亲一边剪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剪。母亲的剪刀就像魔鬼的利齿,将她的太阳裙撕咬得遍体鳞伤。后来母亲的哭和笑混成一体,变成疯狂且绝望的嘶嚎,而她的嘶嚎,远甚过母亲。她冲上前去,试图从母亲手里夺过太阳裙。她感到指尖飞快地凉了一下。低了头,一小截手指在地上无限悲凉地跳跃。
那以后,她常常做梦。她梦见她的太阳裙飘落地面,成了一簇簇松散的芦花,随风飘逝。她恨过父亲也恨过母亲。她恨父亲为什么会被打倒,她恨母亲为什么要剪烂她的太阳裙。她穿着打了补丁的长裤在村路上行走,那里烟尘滚滚,那是红色的海洋。有一块补丁是乳白色的。她知道,那是残缺的太阳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