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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站起来。身后,女人扶着老爹。狗趴伏近前,呜呜咽咽,泪光闪烁。
能不能,让我和满子单独呆一会儿?将军说。
女人和老爹,便转身离开。他们为将军留下一摞黄纸和纸钱,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来过满子的坟头了。没脸来啊,老爹说,他没有参加过一场战斗,他用手榴弹砸核桃……
他是战死的。将军说,满子是好样的。
将军点燃黄纸,青烟袅袅。将军再一次深深跪下,冲坟头,连磕三个响头。
大战在即,你怕,我也怕。将军说,我只想把你关一会儿,只想当我放你出来,你不再怕。可是满子,我只知道下掉你的枪,我哪知道你还藏了手榴弹啊!
将军咬紧牙关,一滴眼泪砸进黄土。将军掏出手枪,对准右手手腕。将军说,满子,还你一只手,两清了吧。
枪响。山野萧瑟。山野浩荡。
芒种
小满过后是芒种。芒种,该种庄稼了。
却没有庄稼。土地被炮火翻起一层,又翻起一层。焦土上散落着弹壳,弹片,水壶,断臂,炸烂的脑袋,凌乱缠绕的肠子。
远方,有河。河套里,有芦苇。那里不是战场,芦苇半人高,连成了片。
山子趴在芦苇丛中,听潺潺的水声。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受了伤,白森森的腿骨上,落几只贪婪的绿蝇。他抬手去轰,却轰不走。他就不轰了。他不敢碰自己的骨头。
山子是被打散的。两天前,山子拖一条伤腿,钻进芦苇丛,就一直躲在里面。他听见远处有队伍打过去,几小时后,再有队伍打过去,半天后,又有队伍打过去。终于,枪炮声稀下来,直至沉寂。却不敢爬出去。山子搞不清楚,现在,这里是红区,还是白区?
离他不远处的芦苇在动,有节奏地,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山子端起枪,闭上一只眼。
手指扣紧扳机。身体绷紧成弓。
山子没有开枪。枪膛里只有一颗子弹。山子一直在等。他不敢开枪。芦苇丛很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自己人,还是敌人。他终于发现对方的脑袋,看清对方的军装。几乎同时,对方的枪口,几乎顶上他的脑袋。
山子还是新兵。
两个人近在咫尺。他们狠狠对视着。对方的枪,几乎触及山子的眉心;山子的枪,几乎碰到对方的牙齿。山子牙关轻颤,听到的却是对方沉重急促的喘息。山子恐惧到极点。他想扣响扳机。可是他想起家乡的妻子。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必将同归于尽。
山子不想死。他没有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