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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让丈夫失去妻子呢?怎么能让儿子失去母亲呢?
那个日本人还是大男孩吧?他的唇上长着淡蓝色稀疏的髭毛,脸颊上点缀着暗红色稀疏的粉刺。他甚至大不过自己的儿子吧?他的动作慌乱并且生疏,却是粗暴野蛮,每一下都直抵女人深处。女人闭上眼睛,耻辱和仇恨遮天漫地。失去头颅的士兵就躺在她的身边,一条腿甚至还在急促并且轻微地抽搐。她解除了兵的武装,她残忍地将兵害死。她把拳头塞进嘴巴,她在无声地嚎啕。
日本人的军刀举起两次,又放下两次。她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日本人在最后一刻放弃,军刀劈中花瓶,花瓶身首异处。日本人匆匆逃离,单薄并且邪恶的背影迅速隐进阴暗之中。
她往脸上抹了黑灰,又将美丽的长发剪短。她走上鲜血淋漓的大街,她得寻回儿子和丈夫。两天没见他们,她想他们可能已经死去,被手榴弹炸烂了脑袋,或者被日本人砍成两截;或者他们安然无恙,躲进某一栋废墟,为一名士兵包扎伤口;或许儿子被炸死,丈夫没事?或许丈夫被砍死,儿子没事?活下一个她就满足了,死去哪一个都会让她崩溃。女人急匆匆走着,又不时俯下身子,翻动那些死去的肢体不全的尸体。每一次女人都闭了眼睛,每一次女人都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没有丈夫和儿子。死去的他们,别人的丈夫或者儿子。
她的儿子死在街角,下巴被子弹打烂,两腿被炮弹炸飞。他肯定不止死去一次,死去一次的人绝不会这般惨烈。她扑过去,抱起他,又试图将两条断腿,接上儿子残缺的身躯。怀里的儿子变得很轻,如同一根羽毛。昨天儿子对她说,如果南京没守住,他会保护她。他的表情极其认真,他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可是现在他死了。他死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女人无处将儿子掩埋。到处都是瓦砾和尸体,弹片和残肢,燃烧的军装和打弯打折的枪,凌乱的内脏和孤零零的脑袋,鲜血,鲜血,鲜血……
女人一路向东,寻找他的丈夫。她仍然心存侥幸,她想她的丈夫会突然喊住她,然后跑过来,满是烟尘的脸上,两只关切的眼睛。
她真的看到了丈夫。丈夫被反剪双手,扔上军车。军车上塞满太多这样的男人,他们或嘶喊,或无言,或挣扎,或顺服。一位男人跳下车厢,两条腿就像舞起的风车。枪响,男人仆倒在地。他一动不动,可是日本人仍然在他的后脑认真地补上一枪。
他们的手上有茧子。有人告诉女人,鬼子说他们是逃进城的士兵。
可是我丈夫是打铁的。
他手上有茧子……
他从来没有摸过枪。他是打铁的……
你去跟翻译说,跟日本人说……
女人就跑过去。她拽住翻译的胳膊。她是我丈夫,他是打铁的……
远处立刻有日本人朝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