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恶之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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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恶之花蕊

其实，我父亲给我取名时，是叫徐井，因为村口有座古井，井水甘醇清冽，冬暖夏凉，是全村人赖以生存的水源，父亲他并不识字，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的长子，可以如同那口深井，福泽绵延。当然，他用不来这么文艺的字眼，这样的话，是多年之后，那个举止优雅的女子，朱唇轻启，给出的解释。

宁静的小村，质朴的居民，生活安然祥和。20岁之前，我的生命里，只发生过三件大事。

五岁那年，有瞎眼的游方术士，昏倒在村口，是劳作归来的父亲，给了他一碗水一个烤红薯，做为回报，他给还在泥土里打滚的我算了个命。后来，我不断听邻居胖大妈说起，那术士紧皱的眉和他的谶言：“这孩子，将来如果不是死在女人手里，必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前半句话常常被人忽略，后半句话则如同一支兴奋剂，为这个本就不大的小村庄带来了朦胧的希望和长久的谈资。

一年之后，母亲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含着眼泪，送我去了隔壁镇上的小学。

十岁那年，远房的表叔公从城里来小住了几日。对于他，我只有很模糊的记忆，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高而且瘦，眼睛总是亮亮的，笑起来，眼角有一些下垂，和村子里的那些中年人比起来，有种苍白的英气。你看，我的言辞多么贫乏，不能形容他风采的万分之一。其实他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深处，我时时努力，希望以后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男子，而不是像我的父亲，最担心的不过是夏旱冬冻，影响收成。

他拍拍我的头，淡淡的说道：“真是个机灵的好孩子。井字潮气太重，不若改成景色的景吧，可以多些阳光照着。”父亲他虽然不知道景色的景字怎么写，但对于这个年龄相仿的城里表叔，有种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情，忙不迭的点头，杀了只鸡，温了壶酒，算是答谢。

从此，我就叫徐景，只为生命里可以分到更多的阳光。

19岁那年的高考，我考的很不理想，看着家中没有什么家具的小平房淹没在林立的小洋楼间，看着头发花白的父母在毒辣的日头下劳作，我咬咬牙狠狠心，作出了辍学去城里打工的决定。父亲气得三天没和我说话，而母亲则默默的在灯下，给我连夜缝制了一件新衣，袖口的夹层里，缝着她所有的积蓄。

我的行礼很简单，一张叔公留下的地址和两件换洗的衣裳。小小的站台，旧而迟缓的绿铁皮火车，把母亲伛偻的身影越拉越远，载着我来到这座陌生而灯红酒绿的城。

最初的时候，我吃过很多的苦。表叔公留下的地址，已经变成一幢幢的高楼大厦，周围是拥挤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城市那么大，只知道一个名字，又该如何去找呢？

我在餐馆洗过盘子，送过煤气，卖过报纸和盗版的光盘，睡过天桥也吃过饭店里的剩菜剩饭，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只能凭着一双手，那么艰难的努力着，挣扎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如果不是那一天，在餐馆的包间，见到那个酷似表叔公的年轻男子，我的生活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就更加不会有今后发生的这一切，也无法遇见那个娴静优雅的女子，爱她、伤她，然后承担所有的罪责。

两年的摸爬滚打已经让我从一个怀揣梦想的青涩少年长大成懂得察言观色的机警青年。结账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面前衣着华丽的男子，可认得徐俊达，他朝我笑笑，点了点头。原来这座城市那么小，小到这样的偶遇也会改变我的一生。这个帅气的男子叫做徐易轩，而他的父亲徐俊达，早在多年之前已经因故去世。

他有明亮的眼，英挺的眉，和表叔公一样润白的肤色和好看的薄嘴唇，是那种站在人群中也绝不会被忽略的人，因为安定的生活和良好的修养，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年轻，但我仍然拘谨而谦恭，低着头，叫他一声表叔，然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两颊发烫，低到了尘埃里去。

表叔的确很照顾我，帮我租了干净整洁的小单间，介绍一份赚钱不多但还算体面的办公室文员工作给我，怕我寂寞，又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我认识。

第一次见到他的女朋友，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大街上有些沉沉的泥土味道混合着修剪过后的青草气息，让人心情愉快。我去他家归还几本电脑技术期刊。那是一个漂亮而慵懒如猫的女子，窝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盘着腿，逗弄一只长得很像狮子的可爱狗狗，而我的表叔，则系着围裙，戴着滑稽的大手套，在厨房里忙碌着。

“表婶。”相互介绍之后，我诺诺地开口唤她。

“徐易轩，都是因为你，害我辈分一下子高了这么多！徐景是吧，以后还是叫我灵安好了，表婶表婶的，可把我给叫老了一大截呢！”面前的女子语带嗔怪，但是笑靥如花。

他们两人看起来那么幸福，就好像是偶像剧里的模范男女，可我总觉得，表叔的眼里闪烁着犹豫和迟疑，而表婶，则如同一个高明的女演员，举手投足宛若演练深思过千遍。他们从不争吵，他们相敬如宾，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就好像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更像是某个从来不得小病的老人，或许哪一天，来的就是排山倒海的急症。

再后来，我就没有心思注意他们的事情了，因为我遇见了她，那个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的女子。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陆路。

“橙汁片皮鸭、枸杞炖筒骨、蚝油小白菜、三香嫩豆腐、凉拌脆黄瓜、西湖莼菜羹，五菜一汤，俞灵安，算你今天有口福，先别写了，快来吃吧。”一个穿着纯白刺绣吊带裙的清瘦女子，布好了一桌子菜，朝着窝在沙发上抱着字典奋笔疾书的表婶喊道：“咦，什么时候还来了客人啊？灵安，是不是你家易轩那个小表侄？乖，叫一声陆路阿姨来听。”她走到我面前，眼睛亮闪闪的，有优雅的脖颈曲线和迷人的锁骨，看我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玩味和探究，语气却很调皮。

我不禁看的呆了，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要说回答她的话了。表婶无疑也是美丽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比她多了一种世俗的温暖，就好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那么真实地照耀着我，我或许有些明白了，表叔公所说的多些日光照着，是什么意思了。

“额，怎么呆了啊？难道是被陆路阿姨吓坏了？都别站着了，快过去吃饭吧，一会儿菜要是凉了，你表婶又该念叨我的厨艺退步了。”她把我拉到饭桌前，给我加了张凳子，因为长得高，坐在高脚木椅上，比桌子高出了许多，而且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尽管她做的菜都很美味，饭也是饱满香糯，但我仍然手足无措，一顿饭吃出了一身的汗。

这个城市的人，偏爱清淡酸甜的口味，注重菜色的精致和新鲜原味的口感，虽然健康，但我总觉得不够入味，陆路似乎也注意到我的心思，下次一起吃饭的时候，特意准备了一大盘剁椒鱼片和麻婆豆腐。

“小景，你爱吃辣吧，我看你上次都没好好吃呢，肯定没吃饱吧，今天特意准备了两个辣菜，灵安她胃不好，不能吃辣，我们俩吃吧。”说着，夹了两片嫩鱼片给我。

乳白色的鱼片入口微辣，肉质鲜嫩，特别有亲切感，一边吃着，心底涌上阵阵暖流，必须强忍着才不至于失态的流下眼泪。吃过苦的人自然会懂得什么是甜，缺少关爱的人才会明白什么是发自内心的温情，桌子对面的那个女孩，对于我来说，又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想亲近，又害怕太过亲近。毕竟，我们之间的差距是那么大。如果她是温室里含苞欲放的雍容牡丹花，而我不过是马路边长得比较繁茂的一株狗尾巴草罢了，我又怎么敢横生出那不应该的奢望呢？！

我们几个人偶尔一起吃饭，一起泡吧，一起去卡拉ok唱歌，一起去江边捉螃蟹，放风筝，烧烤，一起去小沛的酒吧拼酒打牌，一起去逛书店。多数时候是四五个人，偶尔表叔表婶和我们走散了，就只有我们两个落了单。这时候，我总是特别紧张，更加害怕被她看出我的紧张。

如果没有那一个雨夜，我想，我一辈子都只会站在离她不远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还好，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清楚，到了最后，是我亲手毁掉了属于我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