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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时候,赵连长已经离开了。
母亲说,她的父亲当众打了陈美莲一个耳光,然后生气地说赶她回去,让她回到娘家去。谁都相信她的父亲说的是气话。即使是赶回去过一段日子,也还是要回来的。他不可能休弃她的。谁在气头上,都会说出很过份的话。再说,他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如果他不严厉,在李家庄会被雇工们怎么看呢?
但是,他这样的言行让陈美莲承受不住了。她不仅在整个家庭成员面前丢了脸,还在下人们面前没了自尊。如果说,原来她在妇女们面前,还有一点骄傲的资本,现在是荡气回肠了,甚至是成了被憎恨、鄙视的对象。她更不敢想像,她要回到娘家以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日子。她知道她的父母完全是依靠她的。如果她被休掉了,那么年老的父母今后将无可依靠。
让她感到绝望的,肯定还不止是这些,也包括她对赵连长的感情。她忽然发现她的感情落空了,一无所有。也可能和天气也有关系,我想。母亲说,陈美莲自尽的那个晚上,外面是狂风暴雨。李玉楼到县里去了。这时候,县里已经来了日本兵。日本人驻扎在了县里。表面上看,一切都还正常,但谁都知道,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李玉楼却不得不去,他要照看那里的生意。不管如何,人总还是要生活,要吃饭,要穿衣。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但没人理解他的压力。在压力之下,他怒火冲天也是正常的。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当时居然挥着安旅长送给他的那把勃郎宁手枪,说要把她给毙了。即使没有生意上的种种压力,他也会怒骂她的。但是,他一定会消气的。毕竟赵连长已经走了,他只和她生气吗?不再值得了。
陈美莲却一直在房里哭。从李玉楼走后,她就一直在哭。她以为李玉楼到县里去,真的就下定决心不要她了。外面又是狂风暴雨,她能到哪去?她也没有颜面回娘家啊。狂风暴雨和黑夜,把她的心情弄得更加的绝望、悲凉。她想到了死。她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她经历得太多了。在过去的土匪窝那样难熬,她没想到死。那时候,她还向往着逃生,向往着未来。但这个时候,她感觉四周是冰冷的,漆黑的。
母亲说,据家里的帮佣刘妈妈说,陈美莲一直哭到后半夜。到了后半夜,她哭得大概也没力气了。更主要的,是她想清楚了。她开始梳妆打扮,穿上了当时嫁给李玉楼时的紫红色的旗袍,戴上了手镯和耳环,然后平静地躺到了床上。
“她是下定了死的决心的。”母亲说,“陈美莲喝了一瓶的水银,还用刀割了自己右腕处的动脉。”
第二天早晨,风停了,雨也住了,太阳出来金灿灿的。李家庄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有些树的树叶都折了,地上有许多的积水,水洼里飘着一些树叶。天很蓝,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明亮得不行。一些麻雀受了一晚上的惊吓,肚子也饿了,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跳跃,觅食。母亲说,她看到在她墙角下的鸡冠花都倒了,唏嘘了好一会。原来鸡冠花长得很好的,被一夜的风雨全毁了。尽管如此,整个家庭里的人,心情还是好的。雨过天晴。自然,也包括那件事。大家都希望那事成为过去,母亲说,尽管她的母亲和陈美莲有些不睦,但还是希望成为过去。毕竟,她是自己男人的二房。她们都是他的女人。而且,这事是家丑。
家丑不可张扬,越早过去越好。
人们看到陈美莲的房门是关着的。但是,谁也没有去打扰她。一来,都知道她前一天哭得很伤心;二来也觉得她可能会不好意思面对大家。她需要一个人单独地静一会。可是,众人早就吃好早饭了,馒头都凉透了。刘妈妈热好了玉米粥,又重新蒸了两只馒头,却叫她,却得不到她的回应。她疑惑着,推门进去,发现她脸色煞白。她知道出了事,大叫起来。再掀下被子,发现她身上都湿透了,全是血。血和她的紫红色旗袍泡在了一起,许多细小的水银珠子,在浸满了血的褥子上滚来滚去……
母亲说,她简直不敢再回想这件事。全家人都哭了。没一个不哭的。他们想不到她就这样走了。她以一种很极端地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当家里人赶到县里,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玉楼的时候,李玉楼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他整个人是木的,傻了。
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陈美莲的葬礼很隆重。母亲说,她的父亲从县里订了一口樟木大棺材,板子有四、五寸厚。他把她生前的首饰和珠宝,以及上好布料的衣服,都陪葬了。
她的葬礼吸引了很多人来看。
母亲说,陈美莲的父母和她的哥哥们也都来了,他们也都哭了。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在他们看来,陈美莲是有过错的。甚至她的父母反过来劝李玉楼不要伤心。他们有些愧疚,愧疚女儿背叛了他。李玉楼当然是红了眼圈。他没有多话说,只是反复表示,她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以后日子,他仍然会奉养他们,以至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