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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居然绷着脸说我根本没听懂他的问题。以他如此苍老的身体,竟拥有这等敏锐的听力,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只好放弃立即下楼睡觉的打算,仔细把老人的话搞明白。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定使用了助听器。
原来,他想向我展示他家的电视机。他居然怀疑我以前从未见到过这种东西。他还要求我为他做寿斯,原来他不知道中国和日本有什么区别。
我强烈地意识到了身处异乡,身为异类的感觉。我有些思念北京了。
我下楼后睡意却有些淡了。我索性坚持不睡,趁机把时差倒过来。
我从箱子里翻出阿澜的日记。记忆于是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因为记忆中我是在烛光下阅读的,可我知道,地下室里虽然漆黑得宛如停电的夜晚,我却并没有蜡烛,只有一盏简陋的台灯。
很久以后我才发现,那天竟然是一九九六年的元旦。 元旦过后,一九九六年的冬季学期——我在密大的第一个学期——便开始了。
密西根大学每年分春夏秋冬四个学期。秋季学期是每个学年的第一个学期,自九月初一直到圣诞节前。新年后冬季学期便开始了。秋冬两个学期各四个月,是修课的主要时机,而春夏两个学期各只有两个月,绝大多数学生只在春季象征性地修一点课或者干脆两个学期都不修课,这样计算,暑假就长达四个月之久了。
开学的最初几天,我自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密大要比清华自由随意得多,不但没有班级的概念,有时甚至连年级的概念也不甚明显。临到开学,学生们分分通过电话或电脑,按照学院印刷的课程表,选定自己本学期的课程。至于选什么课,或者选谁教的课,全依据自己的学习进度和喜好决定。 系方基本上不干涉学生修课,只提供咨询服务,帮助如我这般一头雾水的学生制定选课计划。
我于是立刻便有些怀念清华了——一个班集,大家上一样的课,完成一样的作业,考一样的试。旷课逃学都无所谓,作业可以拿来抄,考试之前问问同学就知道复习的重点是什么。而现在,没有了班集的概念,我似乎没必要认识任何人,一切都变做自己的职责,仿佛回到幼时,被父亲锁在家里,独自研究屋角的杂物堆一般。
但毕竟,这是在美国,在这里我不认识谁,也没人认识我。这里没有圆明园,没有卧佛寺,即便给我逃学的自由,我又有何处可去呢?
我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在系办公室咨询。午饭时间临近,绿眼睛黑皮肤的女教务终于不耐烦起来,果断地给我列了一串长长的推荐课程,然后用无庸置疑的口气告诉我,最好每门课都修一遍。
我一手抱着铅印的课程表,一手抱着英汉科技字典,在图书馆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午。 研究结果表明,如果想要在两年后按时毕业,是无论如何不能遵循绿眼睛开列的课程计划的——那张单子连最基础的《高等数学》和《普通物理》也没放过。我若照单全收,哪怕每个学期超负荷选课,而每年选满四个学期,恐怕也要三年以上才能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