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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切地说,直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我总是带着我的鼓,蹲在演讲台底下,观看较为成功或不太成功的游行,驱散集会,搞得演讲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把进行曲和颂歌变成圆舞曲和狐步舞曲。
这一切已成往事。尽管我一直热中于重温旧梦,但毕竟是冷却了的铁,再难重锻。今天,我是一家疗养与护理院的自费病人,能够正确看待当年在演讲台下擂鼓的行为。我从此不存此念:由于我破坏过六七次集会,使三四次列队行进的队伍乱了阵,因此要把自己看做一名反抗战士。今天,“反抗”这个词已经变得非常时髦。您随处可以听到人家在讲什么“反抗精神”啦,什么“反抗集团”啦。人家甚至可以把反抗变为“内心化”,美其名曰:“内心流亡”1。更不用提那些可以名列《圣经》的正人君子了。他们在战争期间,由于一时疏忽,忘了用防空窗帘挡上卧室的窗户,被防空值班员发现,罚过那么一次钱,现在也自称为什么“反抗战士”、“反抗人士”等等。还是让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演讲台下的奥斯卡吧!奥斯卡曾经用鼓声向人民预言过什么没有?他可曾听从他老师贝布拉的劝告,自己掌握行动的过程,并让演讲台前的人民跳舞?他可曾把那么能说会道、世故老练的区训导主任勒布扎克搞得个晕头转向,一筹莫展?他可曾在一九三五年八月某个吃一锅熬食物的礼拜天2,第一次——以后又有若干次——急速敲击他那面红白两色相间、然而又不是波兰造的铁皮鼓,驱散穿褐色制服者的集会?——
1此处是讽刺一些拥护过纳粹党或与之合作的人在战后为自己洗刷的现象,“内心流亡”是纳粹上台后一批留在德国的知识分子在战后的托词。
2纳粹德国为加紧备战,号召居民节约。
所有这些,我都干过了,诸君也不得不承认。难道如今我这个疗养与护理院的病人因此就成了反抗战士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并且也请诸君,不是疗养与护理院病人的诸君,仅仅将我看做是一个有点偏执的古怪的人。他出于私人的以及美学上的原因,把他教师贝布拉的谆谆教导铭记在心,一概拒绝制服的颜色和剪裁,拒绝演讲台上流行音乐的节拍和响亮度,因而在一面仅仅是儿童玩具的鼓上,敲出一些抗议的声音来。
当时,还可以用一面毫不足道的铁皮鼓来对付演讲台上面和前面的人们,此外,我得补充说一句,我的舞台功夫同我远距离唱碎玻璃的技艺一样,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我不单单击鼓反对褐色分子的集会。不论赤色分子和黑色分子,童子军和穿菠菜色衬衣的天主教青年会,耶和华目击者和基夫霍伊泽团1,素食者和纯清空气运动的波兰青年,在他们集会时,奥斯卡也蹲在演讲台下。他们应当唱什么,吹奏什么,祈求什么,宣布什么,我的鼓知道得更清楚——
1基夫霍伊泽团,1900年成立的退役军人联合会,半军事性质的组织,拥护君主政体,属于右翼。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同其他退役军人组织合并,成为一个大的联合会,会员人数甚多。
不错,我的事业是破坏性的。凡是我用鼓挫败不了的,我便用声音置它于死地。于是,我除去白天破坏演讲台的对称之外,又开始了夜间活动:扮演诱惑者,时间是在一九三六年和一九三七年之间的冬季。诱惑同类的本领,我最初是从我的外祖母科尔雅切克那儿学来的。那年严冬,她在朗富尔星期集市上摆了一个固定售货摊,换句话说,她穿着四条裙子,蹲在摊子后面,用叹苦经似的声音叫卖:“新鲜鸡蛋,金灿灿的黄油,小鹅,不肥也不瘦!”每星期四是集市日。她从菲尔埃克搭乘窄轨小火车,快到朗富尔时,她脱下火车上穿的毡靴,换上没有式样的橡皮套鞋下火车,挎着两只篮子,朝车站街她的固定售货摊走去。货摊上挂着一块小牌子:“安娜-科尔雅切克,比绍”。当时的鸡蛋多便宜啊!一个盾能买十五六个。卡舒贝产的黄油比人造黄油价廉。我的外祖母蹲在两个渔妇之间,她们喊着:“新鲜的比目鱼!”“美味的鳕鱼-!”严寒使黄油冻成石块,使鸡蛋保持新鲜,把鱼鳞磨成极薄的刀片;严寒也使一个男人有活可干,有钱可赚。他名叫施韦特费格尔,是个独眼龙。他生了一堆炭火,把砖头架在火上烤热,用报纸包上,租给赶集的女人。
我的外祖母让施韦特费格尔分秒不差地每小时用铁耙推一块热砖头到她的四条裙子底下去。她刚撩起裙子,施韦特费格尔就把一块冒热气的纸包砖头塞进去,两下动作,一卸一装,接着,他的铁耙把差不多冷却了的砖头从我外祖母的裙子底下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