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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妃自言自语着:“难不成肃贪的事,都查到太子头上了?”

岚琪一言不发,只是配合地听着,心中则另有主意。几日后,将岚瑛召进宫,问起她这次京城的动荡,岚瑛则唏嘘着:“阿灵阿说看皇上的架势,是不会等回銮秋后算账了,皇上这一次收回的欠银,好些都是拖了朝廷三四年甚至更久的。阿灵阿说皇上实在英明,皇上若在京城里,保不定一些老臣跑去耍赖,可皇上隔着千里敲山震虎,大家摸不清状况,反而都吓蒙了。”

“涉及不少人吧?”岚琪问。

“不少呢。”岚瑛点头,略尴尬地说,“好像孝懿皇后家里也有所波及,她的兄弟隆科多还找我们家大伯周转呢!我听阿灵阿的嫂子说的。”

岚琪微微皱眉,国舅府树大根深,传说是金山银山堆成的宅子,孝懿皇后昔日的承乾宫也是富丽堂皇,所用物件器皿无一不昂贵精致,如今隆科多却要找外人周济,也不知是佟国维不帮他,还是国舅府已经大不如前,这里头的文章可深了。

但听岚瑛又说:“进了阿灵阿家的门,才晓得这些富庶世家没有干净的,这次吓到不少人,但是也有胆儿大没动静的。无论如何,反正皇上是赚得钵满盆满的了。”

岚琪嗔怪:“这叫什么话?本就是欠朝廷的钱,还回来不应该?”

岚瑛嘀咕着:“幸好是年头上,这要是在年末,家里如今的状况,只怕年关难过。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些大门大户实际又空又虚,大多看起来体面,关起门来能周转就不错了。”

岚琪道:“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持家,劝阿灵阿不要再冒险。皇上哪天动了真格,六亲不认的话,你我都没法子。这一次算是过去了,下一回又该怎么办?你安心把家业打点起来,你们家还有田地山林,每年有进项,再加上俸禄,过日子绰绰有余了。你若过不好,我又要不安心了。”

岚瑛贼兮兮地笑着:“那姐姐上回给我的银子,您等着要回去吗?不要了可好?就当赏我了。”

岚琪本不在意,玩笑道:“那可是你外甥、外甥女成亲要用的钱,你这小姨实在好意思。”

“可是阿灵阿拿来填补空缺还给朝廷,不又到皇上兜里去了?到了皇上兜里,不就是到了姐姐兜里?”妹妹像个孩子似的缠着她,却被姐姐拍了脑袋瓜子说:“那是朝廷的钱,皇上可不能乱动的,你这算盘实在太精。”

玩笑归玩笑,正经事不能马虎。岚瑛不过是嘻嘻哈哈落得轻松,心里头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如今阿灵阿在她面前更加弱势,一面宠爱妻子,一面又佩服她持家有道,好歹这一次动荡,没把家业给败了,在岚瑛的操持下,家里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从温僖贵妃早年失宠落寞,到如今没了,钮祜禄一族真是大不如前,也因此亏空的数目没有吓死人,阿灵阿害怕的那几项,总算给填满了。

而对于岚琪来说,她当着六宫这个家,知道金顶红墙下的日子也不容易,可从岚瑛这次经历,她更加明白那些高门大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窘迫。照岚瑛的话说,但凡贪污,自然从国家那里拿,但他们也有心要补空缺,不敢太过招摇放肆,可是上哪儿来银子补?自然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再加上贪污的银两早晚要花了。如此一来,亏空便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漏洞越来越多,没完没了,无止境。

这些事,岚琪还是头一回知晓其中最根本的缘故。她过去想不明白,那些贪官明明家财万贯,为何还不知足?如今想来,真是家中再多银两,也堵不上他们历年造成的朝廷亏空,怪不得玄烨恨贪恨之入骨。

再想荣妃所说毓庆宫周转不过来的事,太子、太子妃和皇孙的用度都是从内务府拨款,和皇帝的乾清宫里一样,不与后宫妃嫔及其他皇子、公主算在一起。岚琪虽不知道其中细则,照例过日子是不难,每月都有银两、东西送去,突然要周转那么多银子,看样子是和这次震荡脱不了关系。岚琪并不清楚太子如今管朝廷哪几个衙门,今儿这才从政多少年,难道也捅出漏洞来了?

每每想到这些,都一阵揪心,只怕若太子真有所亏空,玄烨收了这笔钱也不会高兴。便在心里打下主意,等儿子回京,一定要好好敲打他,绝不能让胤禛在这上头糊涂,即便不同流合污,在朝堂之中会很辛苦,也绝不能走上不归路。

此时此刻,远在江南的皇帝,正侍奉太后,带着妃嫔、皇子到了杭州,陪太后游历杭城风光后,拟定本月二十七日,带诸皇子检阅杭城驻军,并在校场比试骑射。

那日之前,胤禛忙完自己的差事,便来找胤祥、胤祯,要带他们去选马匹并跑一跑,好为那日骑射比试做准备。可胤祯闷在屋子里,谁也不理睬。胤祥跟着哥哥在门外,轻声说:“他不高兴,说和想象的不一样。四哥,你们跟着皇阿玛到处走,他却和我一道跟在皇祖母身后,哪儿也不能去,这样子还不如不出门。”

胤禛笑道:“他才多大,想去哪儿?难道要文武百官来给十四阿哥磕头行礼?”

说着话就往屋子里来,见弟弟裹着被子闷在床角里,显然是知道自己来了故意负气,他背手站在一旁,沉声问:“你要是真不愿意去,我就带你十三哥走了,回头我会禀告皇阿玛,说十四阿哥病了,检阅驻军不必带着他,比试骑射也不必算上他。”

窝在被子里的小子一动不动,胤祯像是真委屈坏了,兴高采烈地出门,出门前四哥还带他去给短刀开了刃,可是真的离了皇城,他竟然被塞在马车上跟在皇祖母后头颠簸,快两个月了,连皇阿玛的面都没见几次,却总听说哥哥们跟着皇阿玛到处去,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是怕输喽?”胤禛突然道,看到被子里的小家伙动了动,他继续说,“我会向皇阿玛说清楚的,你到底是病了还是怕输,你不会连话都不会说了?要是再不开口,那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十四阿哥怕输。”

胤祯一跃而起,眼睛瞪得溜圆:“哪个怕输了?四哥不要胡说。”

胤禛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拍,责备道:“谁允许你这样和兄长说话?没一点儿规矩。”

十四不敢顶嘴,不服气地别过脸,却突然被哥哥拎起来往地上一推,在他屁股后头踹了一脚说:“像个姑娘似的躲在被子里,亏你做得出来,立刻给我换了衣裳跟我走,你再磨蹭,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皮肉筋骨?”

胤祥怕十四弟再顶嘴,但哥哥看着并没有动气,赶紧上来打圆场,拉着弟弟去换衣裳。胤祯何尝不想出门,就是骄傲的气性一路受挫败,心里受不了了。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什么都露在脸上。

兄弟俩穿戴齐整出来,胤禛将他们上下打量,果然弟弟们都长大了,这两个月没怎么见,仿佛又长个儿了,叮嘱了几句,要他们别乱跑,要懂规矩,便将弟弟一道带出了门。

虽然还是坐马车,可十四阿哥显然活泼起来。这几天他生闷气,没跟着太后出去玩耍,所以眼中所见都十分新鲜,一路

上都在问十三哥这个那个,吵得胤禛头疼,可看到弟弟们高兴,他也只能受着了。

待到了驻军校场,这里已经在准备后日圣驾检阅的事,马匹箭靶都已安排齐全。胤禛带着弟弟们来选马,说:“你们出门以来极少骑马,一定都生疏了,皇阿玛说了,要你们上场不求赢过谁,可以输了比试,但不能输了气势,不能为了求赢不知轻重,皇家子弟一定要有气度。”

可是哥哥说半天,十四阿哥的心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少不得又被哥哥训斥,只能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

胤祥却轻拍弟弟的背脊,温和地说:“你这会儿多听几句话,一会子四哥当然就不管你了。你总是不在要紧的时刻听话,傻不傻?”说着推了弟弟往前走,喊着四哥,问他知不知道杭城这里养的马匹和京城的有什么不同。

胤禛则没把刚才训斥弟弟当一回事,带着他们往马厩来,告诉他们南北养马的不同,然后让他们挑选出马匹。十四阿哥人小鬼大,只相得中高头大马,要最高最壮的才行。胤禛说他个子还小,驾驭不了,弟弟立刻就背过脸不高兴了。

胤祥不想大家出来玩一趟扫兴,便跑来与四哥说,想给十四那匹马。胤禛转身瞧见弟弟站在马厩前痴痴地望着那匹马,不免又觉得好笑,点头道:“让他牵着马匹走一走就好,不能让他自己跑。”又指着近处一匹马说,“那一匹最温和,让他骑那匹马跑。”

见哥哥答应,胤祥立刻跑回来告诉弟弟,十四脸上才有了笑容,兴奋地等着马夫替他把马儿牵出来。可明明哥哥一直在边上说不能让他单独骑马跑出去,他却一坐上马鞍,立刻双腿一夹,挥鞭带着马冲出去,急得胤祥要喊他,又怕惊动了四哥。而十四阿哥骑马还没跑出多远,外面草地上因停了一片雀鸟,在马蹄声惊动下呼啦啦展翅飞走,这一下却把撒蹄子的马给惊着了。

胤禛正与侍卫首领说后日检阅时各处关防的事,忽然听得马匹嘶鸣,又有人声惊呼,急忙跑出来,但见十四弟一个人骑着那匹高头大马,马受了惊正高高扬起前蹄。小家伙还算机灵,死死拽着缰绳没撒手,但身子已经坐不住,再蹦跶几下,他恐怕就要被甩下去。

胤禛又急又怒,带着人就冲过来,行动敏捷的马夫冲上去拉住了缰绳,但尚不能控制马匹。那畜生若是真发了急,指不定就要扬蹄冲出去。几个侍卫一道上前奋力拉住,可马仍旧在不断地挣扎,十四阿哥高高坐在上头,想要跳下来,但马背实在太高,又一直在晃动,他便胆怯了。

再拖下去未必能镇得住受惊暴躁的马,胤禛靠近了一些,冲弟弟喊道:“跳下来,四哥接着你。”

十四阿哥一手拽着缰绳,只怕一松手他就要滑下去,马儿好像越来越暴躁,四哥在下面一脸怒意,又看到他不知怎么办才好,就那么犹豫不决地僵持着。胤禛实在不耐烦,冲上前冒着可能被马蹄踢伤的危险,一把拽住了弟弟的裤腿,呵斥他立刻撒手放开缰绳。十四一慌松了手,立刻被哥哥拽着拖下去,以为自己要实打实地摔到地上,却被哥哥顺势抱住,往后退开,等他醒过神时,已经稳稳站着了。

“混账东西,回去再收拾你。”胤禛怒极,但这里人多,不至于当众让弟弟没脸面,只等那边制伏了撒野的马,才冷声说,“跟我来。”

十四阿哥惊魂未定又气性高,待在原地不肯动。胤祥上前抓着他拖了一起跟哥哥走,低声说他:“你看你,别再不听话了,回头四哥都不带我们玩了,你乐意闷在屋子里啊?”

说话间又到马厩前,胤禛让人将刚才为弟弟选的马牵出来,把自己的马鞭扔给他,冷着脸说:“上去。”

十四满面不服气地爬上了比刚才几乎矮了半身的马匹,但的确觉得更适合自己,耳边则听哥哥说:“你跟我耍性子,我们自有说话的地方,但别把这脾气性子带到骑射上去,稳稳当当拿出真本事来,才能叫人服你。坐好了没有?双腿夹紧,重心要稳。”

“是。”十四才闷闷应了声,哥哥立刻拿过鞭子就往马屁股上抽。马儿吃痛扬蹄,胤祯缓过神来时,马儿已经跑出马厩,只听后头四哥的声音喊着:“双腿夹紧……”

这边胤祥看得心惊,担心十四弟会不会有事,胤禛却笑:“你们自小就学骑马,这点难不倒他,就是别自不量力,丁点儿个子就想骑高头大马。”又指了边上说,“胤祥,你骑那匹马。十四骑马太野,你出去别追他,别把他逼急了让他乱跑,各自跑一跑,松松筋骨就是了。”

十三阿哥最听兄长的话,便上马慢悠悠地跑出去。这边马夫牵马来给四贝勒,胤禛交代一些事后,也骑马出来。但见阳光下尘土飞扬,两个弟弟在校场上策马飞奔,稳稳当当时,个个都身手矫健,是值得让人骄傲的皇家子弟。可惜这里场子有限,不能尽兴。胤禛便唤人来问了几声。不多久,他的随行侍卫每人都带上水壶、弓箭等,准备妥当。胤禛策马跑近两个弟弟,朗声说:“跟我走,四哥带你们去外头跑,这里地方太小。”

胤祯听了两眼放光,刚才的事早就抛在了脑后,扬鞭欢腾地喊着:“四哥四哥,我来了。”

深宫之中,岚琪正在灯下看傍晚刚刚送进宫的玄烨的信函,意犹未尽地反复念着。环春来问几时用膳,顺便道:“奴婢听说,八阿哥今日本是回府里歇着的,这会儿突然又进宫,直奔毓庆宫去了。”

岚琪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放下信函冲环春笑着问:“你猜万岁爷说什么?”

环春哪里猜得到?岚琪便笑道:“你家万岁爷说,他把那些给他进献美人的官员给骂了,这回不带人回宫。就这事,你说他有什么可得意的呀?”

环春接嘴道:“那娘娘又怎么看了信,笑得花儿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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