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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死鬼,既是这么好糊弄的小子,干嘛还把铜碗给他,那只铜碗这就出了保期,白挣个一两银子。”
“瞧你小气样,区区一两银子也看在眼里,这个金佛一转手,怕顶少也得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项。”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对龌龊夫妻俩乐着的工夫布丁已从淄江药房拎了两大包药出来。穿街过巷,不一时,来到一处破败的宅院前。土坯垒的院墙只到布丁胸口,布丁对着里屋喊了两声,屋门吱呀一开,走出一名妇人。那妇人看过来道:“是布丁啊。”
布丁道:“婶子,我给大牙抓了药来。”
那妇人面带惭愧,道:“哎呀,这如何使得,你哪来的钱?又让你破费。”
说着接过布丁的东西,看到那只碗,不由怔住,一时不敢接。布丁将碗塞到她手里:“这叫物归原主,完璧归……归张。”妇人闻言,眼睛立见湿润。
原来,这家男主人姓张,娶了江东曹氏,二人育有一子。穷人贱名好养活,也没正儿八经给孩子取名,眼见儿子天生一副暴牙,干脆就叫他大牙。后来,大牙爹在修淄江桥时失足溺死,就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曹氏为了生计,学了个炸油条的营生。那时,大牙还小离不开人,曹氏便做了两个大木桶。一个桶里装油条,一个桶里挑着大牙,走村过乡,沿街叫卖,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后来,大牙渐渐长大,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渐渐显露出一个惊人的特长——力大。十岁时,大牙跟随母亲在卖油条时,曹氏不小心闪了腰。年仅十岁的大牙竟然让母亲坐在那只曾装过自己的大木桶里,一同挑了回来,着实让街坊邻里震惊了一回。从此,大牙也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人物。而母亲曹氏,再也不用为了挑木桶而烦恼。大牙挑着两个大木桶跟玩一样,她只需跟在后面吆喝就行。
到了现今,大牙的力量比以前那会儿又有了很大增长。为了走更远的路,卖更多的油条,大牙索性专门到东门王铁匠那里量体裁衣制作了两个水缸一般大的铁桶。他还额外提了个要求:其中一个桶里加一个隔槽,一半装油条,另一半必须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下他娘。把王铁匠都说得一愣,后来明白了,大牙是不想让他娘跟他走那么远的路,想挑着他娘走。王铁匠也是个孝子,被大牙狠狠地感动了一回,让了钱不说,还用自家院里的枣木枝给他做了个马扎,放在桶里便于他娘坐在里面。
按说,这么厚道的大牙,这么可怜的母子,应该得到上天的眷顾。可是,老天无眼,偏偏遇见坏人了。大牙前几天挑着油条去城东叫卖,路过寻翠坊的时候,正碰见尤四娘送个客人出来。尤四娘走得急,加上当时风大,呼啦啦一吹,正巧把尤四娘的裙摆吹到了大牙挑着的满是油污的铁桶上了,沾了一星半点的油污。尤四娘就不乐意了,把这娘俩大骂一通。大牙娘俩知道惹不起,就老老实实受着,根本不敢还嘴。用临淄话说,尤四娘骂滋了,就连带着大牙死去的老爹一块捎带上了。大牙一听这个,急了!忍不住上前轻推了尤四娘一把。大牙劲儿多大呀?这轻轻一下就将尤四娘推了个仰八叉。尤四娘在自家门口哪能吃这亏?一嗓门喊出去,门房里就奔出十几个彪形大汉。大牙虽然力气大,但苦于自小没跟人打过架,徒有一身力气不会用,上来叫十几个人一顿拳打脚踢,伤得不轻。曹氏磕头如捣蒜,答应赔偿尤四娘的衣服,尤四娘一伙人才住了手。多亏大牙身子板儿硬朗,小时候的苦没白受。
回家后,曹氏翻箱倒柜把全部积蓄赔了尤四娘还不够,再无分文给大牙抓药。无奈之下只得取出先夫留给她娘俩唯一的遗物——前朝的铜碗,拿去何记当铺。结果,毫无心机的曹氏上来就将家里境况如实一说,本想博得同情。孰料,黑心的魏寅生立即落井下石,以十分之一的价格收取了铜碗。可那一钱银子,只够大牙七天的药钱,娘俩还有两张嘴要吃饭。正捉襟见肘困顿不堪之时,布丁雪中送炭来了。
布丁进了屋,屋里空落落的,靠墙位置的那一对大铁桶格外醒目,这几乎是娘俩全部的财产。
布丁摇摇头,坐在大牙床边,一坐上,竹床明显下降一块,看来单单承担大牙一人的重量已然勉强,布丁急忙站起。大牙睁眼看到布丁,立刻憋屈着一张脸呜呜啜泣。实际上大牙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比布丁还要大两岁。但在他们这一批孩子中,布丁是毋庸置疑的孩子王。所以,大牙在布丁面前,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布丁道:“你哭什么?夜来(昨晚)一把火我差点烧死哪个泼妇,也算是给你出了口恶气。”
大牙变哭为笑:“布丁,等我好了,我要去学功夫,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俺咧。”
曹氏不无担忧地说:“布丁啊,这事闹得可凶了,他们知道是你放的火不,要是知道了那你咋办哪,那帮子恶人咱们可惹不起啊。”
布丁也有点担忧了,说:“我回去看看去,找我麻烦我不怕,就怕他们找我家老布的麻烦,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布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布毛拿烟袋锅敲他头。
临走,布丁留下一两纹银,曹氏死活不要。布丁说:“这一两银子是魏寅生赔给你的。”
曹氏张着大嘴不明其意,布丁已经迈着大步走出院子。出了大牙家顺着胡同往北走不到一里就是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