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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宁侯行伍出身,虽然已经年届五十,但伸手仍然不减当年,再加上属下拼死保护,竟然在重重侍卫军里撕破了一个口子,提着一口长剑朝着武德帝刺去,当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他手中那把剑已经横在了武德帝的脖子前。

“全部都给我住手!”身上中了十二道伤口,浑身浴血一般,边宁侯仍然坚持着握紧手中的剑刃,粗重的喘气目光无比锐利的瞪向准备冲过来救驾的侍卫军,他破釜沉舟般冷笑道,“所有刀剑都给我放下,退后!否则便是故意置陛下于死地!”

听到他的话,所有侍卫军全都犹豫了下来,如惊弓之鸟般胆战心惊。要知道边宁侯竟然能在陛下寿宴上干出行刺的事,那么他就没有别的干不出来的了!

武德帝因为堂堂天子竟然受制于人,而愤怒得浑身都开始痉挛,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就在今日,他的寿宴上当着文武百官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代天子竟然被人用剑架住了喉咙!他的天子威严该何去何从?因此,武德帝脸色铁青,声音里满是克制的愠怒:“边宁侯,你好大的胆!”

边宁侯冷笑道:“我既然敢做出谋逆的事,当然是好大的胆!只是委屈陛下您了!”

大皇子赫连恕冲出人群,满目焦急与杀气的朝着边宁侯大喊道:“你这乱臣贼子,别以为你绑架了父皇就得逞了!这御花园内,皇宫大内一共五千名侍卫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任你插翅难飞!本王劝你立刻放开父皇,若是伤了父皇毫毛,我必教你死无全尸!”

季樊青眼珠子转了半圈,亦跟在赫连恕身后,义愤填膺道:“识相的趁早放了陛下,我等还能为你留个全尸!”

听了这番恐吓之词,边宁侯非但没恐慌,反而仰天大笑道:“赫连恕,你现在是故意激怒我吧?你的算盘从来都跟你那奸诈的母亲一样卑鄙。你说这些话分明是想刺激我,让我真伤了陛下,那么这大旬国的皇位,势必就落在你赫连恕一人的头上。你说是也不是?”

边宁侯几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脸色顿时又变了几变,尤其是武德帝看向赫连恕的目光里警惕与怀疑无法掩盖。看着赫连恕脸上顿时露出的慌张,余辛夷微嘲的低下了头:边宁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赫连恕这个庸人没有了旬后的扶持,根本是个废物,轻而易举的就被人钻了空子,落了下风。这样看来,边宁侯这步绝妙好棋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果不其然,赫连恕脸色煞白,焦急的大喊道:“你、你血口喷人!”

然而他的慌张,只会让武德帝的怀疑越来越深。事实上不止武德帝,在场其他人哪个不是心思活络,纷纷想明白的确,若是武德帝出事,那么作为皇室唯一的血脉,赫连恕便能没有任何障碍的登基。现下,最期盼武德帝去死的,除了赫连恕还有谁呢?

只有赫连恕自己急得如同锅上蚂蚁。若是所有人都信了边宁侯的话,那么即便他将来登基了,也不会受到百官的信服与拥戴,恐怕就连史书上都会记下他谋害亲父这肮脏的一笔!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以为旁人看不出来么?你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你的一切!”边宁侯吐了一口血,冷嘲道,“不过可惜,我今天并不打算如你所愿!”

就在这恰好的时间,刚才为救武德帝而昏迷的旬后,此刻幽幽醒来,满目威压的凝视着边宁侯道:“你以为陛下会听信你的挑拨之词么?你这等乱臣贼子,竟然敢行刺陛下!依本宫看,你今日不光想谋害陛下,还想谋害我们整个赫连王朝,好窃取大旬,达到你逆天的目的!臣妾恳求陛下,请您万勿中了这奸人的诡计!”

“呵!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惺惺作态!”边宁侯冷眼扫过旬后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杀红的眼向四周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被他挟持的武德帝身上,满腔义愤填膺,“二殿下根本是被人冤枉的!冤枉他的正是陛下你身边的这位祸国妖后!我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枉死的二殿下讨一个公道!”

枉死?

在场众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边宁侯在说什么?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连啸乃是犯上作乱率兵逼宫,犯下此等大罪简直万死都难辞其咎,怎么会是枉死的么?这边宁侯难不成疯了么?

旬后却神色一闪,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边宁侯,你在胡说什么?赫连啸的罪行万民皆知,死有余辜!你竟然还妄图替那逆贼狡辩,并且栽赃到本宫头上来!本宫看来,你根本是那逆贼的同谋,不仅要危害陛下,而且还要扰乱我大旬安宁!现下一万禁卫军已经将这里包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本宫劝你趁早放了陛下,也好给自己留个全尸!”旬后的表情天衣无缝,然而言语中的一丝急切却无法掩藏。

边宁侯满脸冷笑:“我是不是同谋不消你旬后来定论,倒是你的狗急跳墙在场的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你还想在陛下面前掩盖你故意陷害二殿下,逼他谋反的事实么!”

赫连恕忍不住站出来,厉声呵斥道:“荒谬!你给本王闭嘴!”

然而边宁侯根本无视他的存在,继续道:“你们现在想掩盖,迟了!旬后你为了扶持你这个无能的儿子当皇帝这些年来煞费苦心,不惜各种毒辣手段想办法扫除你们登帝路上的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你不仅与朝中大多数朝臣勾结,而且还暗中在城外密所里豢养死士,就是为了替你杀掉一切想杀之人!满朝文武包括陛下身边都充满了你安插的死士,从三皇子到七皇子,甚至连那些刚出襁褓的八皇子、九皇子都能派人暗中掐死在摇篮里,只为了扫除你儿子一切敌人,哪怕这些是陛下的子嗣都不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二皇子赫连啸!可惜二殿下天纵英才,屡屡逃过你的毒手,又得陛下信任致使你们无法得手。于是你心生一计,竟然编造出二殿下种种所谓的罪证,将那些脏事全都泼到二殿下身上!而陛下你,连辩解都不听他辩解,便下令擒住他!二殿下他根本无心谋反,只是被逼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只为自保。这全都是你们逼他的!而最后他率兵逃离京城,身受数道伤东躲西藏,到最后已经主动弃械投降,可是你们却怕他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暗中派人给他下毒,将他毒杀!”边宁侯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竹简、书信,重重砸在地上,“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旬后啊旬后,你真真好一个母仪天下的大旬国母!”

“陛下!您千万不要妄信边宁侯的谎言!这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边宁侯的所言所行简直令人震耳发聩,而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人震惊不已。旬后的狡辩还未说完,只听得边宁侯一声爆吼:“陛下,我今日所言若是有一个字是虚,便管教我天打雷劈!陛下,请您一定要为枉死的二殿下平反啊!”一声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声,伴随着血花四溅,让所有刚刚目睹了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就连武德帝也瞠目结舌。

边宁侯明明已经挟持了自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在说完那番话,拿出这些证据的时候,竟然就这么引刀自尽了!银冷的刀子穿过他自己的心口,乌红的血液横流,顷刻之间已经毙命,伴随着他的自戕,那些跟随他行刺的刺客一齐自刎在当场!数十条人命就在这刹那之间陨灭,这个变数发生得太快,快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这样的行为已经不像行刺,而像是以死进谏!这一切太像了,像得让人无法怀疑。就连旬后在看到这幕场景时,原本准备好满腹的话全都像是被重重塞回了肚子里,喉咙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武德帝的目光已经朝她转来,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怎么会这样呢?今日这一场明显是有人算计好的!可是赫连啸已经死了,这朝中还有谁胆敢跟她做对,又有什么好处?到底是谁!是谁在算计她?

当然,谁都没有看到,边宁侯在倒地时,唇边扬起的那一抹令人无法揣摩的满足。是的,像是完成一件重大任务后的满足,再无遗憾。

余辛夷侧过头跟景夙言相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扬起一抹赞叹:扶苏这步棋实在是走得太过厉害了!

从怂恿赫连啸造反开始,扶苏便每走一步,多个打算。若是赫连啸赢了,旬后便是一条死路。若是赫连啸不幸输了,早有其他后招已经在等着。边宁侯今日这番行刺,可谓是一波三折。从起初行刺,绑架皇帝开始,武德帝当时的心情肯定是极怒的,再到跟旬后辩驳,拿出证据,武德帝由怒转疑,再到后来出人意料的以死进谏,令武德帝由疑转惊。这一系列的心思变化,他把握得无比精准。此时此刻,武德帝看着这满地的死尸,再看着那些制造得天衣无缝的证据,恐怕心里波澜翻滚。

那份证据并非完全编造,其中有真亦有假,不管其他多么虚假,只要其中三条:谋害皇子为真,勾结朝臣为真,豢养死士为真,那么其他无论多么虚假,也都会变成真实的!恐怕此刻,旬后说一千句,武德帝也无法相信一句,或者说不愿相信一句。

而旬后亦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时此刻才哑巴吃黄连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忍自己的皇后,太子,在他还没死的时候谋求他的皇位!

果不其然,武德帝在翻完这些书信、竹简之后,手背上青筋毕露,龙目撑大到极致。

赫连恕惶恐又急迫的冲上前道:“父皇,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些逆贼的谎言……”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武德帝手中的竹简扬起,已经重重打在他身上!

当着文武百官,上万御林军的面,被竹简狠狠砸在身上,赫连恕像是懵了一样,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父……父皇……”

旬后心口一吊,立刻皱起眉头,急切的以眼神示意心腹重臣。

完颜姓的兵部尚书接受到示意,心中此刻亦是忐忑,然而早已跟旬后一党绑在一条船上,唯有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今日所发生之事,依臣等所见极为蹊跷,根本像是有人蓄意设下的全套,以边宁侯为饵,妄图轻易瓦解我们大旬的江山,微臣恳请陛下彻查之后再定罪不迟,到时候就算……就算皇子犯法也应与民同罪!请陛下三思啊!”

这第一道声音一出,季樊青眼珠子一转,立即单膝下跪,义愤填膺的朗声道:“微臣附议!这边宁侯刚才险些弑君,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言辞的几分真假,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大殿下绝无异心啊!”眼下除了赫连恕,武德帝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儿子来,难不成再生一个皇子?呵!那也要这小皇子养的大再说!眼下他只要跟定了旬后,绝无输的道理,至于后来的大计,徐徐图之!

有了季樊青这一番人头保证,原本鸦雀无声的百官中三三两两的附和声逐渐响起,随即越来越多,最后竟跪倒了一大半。

武德帝看着御花园里,逐渐跪下一片乌压压的人影,原本因震怒而迸发血丝的眼睛里,瞳孔收缩了一下,慢慢的平静下来,龙目在人群中扫视了两圈,一个一个扫过,最终落在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之外的“扶苏”夫妇身上,沉声道:“丞相,依你所见呢?”

景夙言原本安然坐在轮椅上,听到皇帝的突然询问,虽有些惊讶,但仍保持着一贯的沉冷,视线缓缓朝着旬后跟赫连恕望过去。

旬后犀利的目光朝着景夙言横扫而去,微微眯起的凤目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愤怒,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关头不来询问她这个皇后,却来问这个瘸子,他到底为什么信任这个扶苏至斯?又到底将她这个皇后放在什么位置!而这扶苏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屡次三番拉拢都被他拒绝,明摆着与她为敌!这个紧急关头,难保扶苏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胡乱说些什么,影响到她的恕儿!最好他能识相些,否则,她定会让他无法活着离开这扇皇宫的大门!

余辛夷的手悄悄按在他手臂上,景夙言领会,轮椅在余辛夷的推动下缓缓上前,同时也走入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滴答,滴答,御花园里计算时间的滴漏声清晰的传入人耳,让人喉头发紧,恍惚间竟生出比那雷声还要震撼的幻觉。

武德帝望了旬后一眼,道:“扶苏,你有什么就说,有朕在。”

就在旬后紧紧攥住掌心,长长的指甲几乎将掌心刺破的时候,景夙言那模仿得与真扶苏毫无差异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臣以为,完颜尚书所言极是:边宁侯今日所言所行令人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隐情,这一切还等陛下彻查清楚后才能下定论。”

一句不长不短的话,却如同一颗定心丸,将旬后跟赫连恕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又猛的塞回了心口。还好,这扶苏没有不识抬举!

武德帝听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算满意,眉心裂开两道纹路:“你真这样想的?”

景夙言毫不犹豫:“是。”

听到这个回答,季樊青敛起的眼底肆意泛滥的全是讥讽:呵!余辛夷啊余辛夷,你机关算尽最终拉拢的一个扶苏,没想到也就如此而已,真是蠢货!这场仗根本不用打,你已经注定输了!

武德帝闭上眼睛,手指头缓缓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着,似乎在思忖什么。赫连恕张张嘴,急切的想要为自己辩解,被旬后一个眼神制止。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可能错,更何况赫连恕的鲁莽性子,更容易惹怒皇帝,不如什么都不说。她向后扫视了跪在地上那一大片替她母子求情的官员,嘴角溢起一片冷笑:她就不信,这样的情势下,武德帝还能拿她母子如何!

太监总管捧过宫女呈上来的茶水,小心翼翼的奉到武德帝面前:“陛下,您喝口茶润润喉,压压惊吧。”

武德帝“嗯”了一声接过。

每个人心里都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的时候,谁都没想到高台上前一刻还在思忖的武德帝,下一刻竟然猛地撑开眼球,嘴里喷出一道浓黑的血来!

武德帝猛地向后倒去:“这茶……”

太监总管腿登时软倒在地上,急速膝行上前扶住武德帝:“陛下……陛下!来人啊!这茶有毒!”果不其然,那跌倒在地上的茶水碰到银器,立刻发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人刚才才险险塞回肚子的心又猛地被人拽出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吓晕过去。天哪!天哪!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旬后惊骇得连忙起身,脸色完全煞白,冲上前大喊道:“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李福,立刻将陛下送回寝宫!今日所有御花园伺候的太监、宫女、御林军一个都不准离开,若是查不出谁人下毒,本宫要他们所有人自尽谢罪!”

旬后冲上去要扶住武德帝:“陛下!您放心,您不会有事的,臣妾这就扶你回寝宫!”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武德帝竟然无声的又拒绝的抬起手,虚虚的要将她的手推到一边,只是一个极小的动作,几尺外的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旬后却如同被人一闷棍从头打到尾,打得整个人僵在那里。

武德帝嘴角尽是血,虚散的目光朝着眉头紧皱的景夙言望了一眼,道:“扶……扶苏……你过来……”

赫连恕面上满是担忧道:“父皇,让儿子护送您回去吧!”

武德帝理都没有理会,朝着扶苏继续道:“朕只要……只要丞相……在旁伺候……”

太监总管满脸焦急,抬头看了旬后一下,又看看武德帝的状况,最终狠下心咬咬牙道:“扶苏丞相,您快请吧!龙体要紧啊!”

景夙言暗暗捏了下余辛夷的手,点头。

一行人立刻十万火急的护送武德帝回寝宫解毒,景夙言跟余辛夷紧随其后,转弯之时,余辛夷目光浅浅瞥在瞠目结舌的季樊青身上一眼,淡得只剩下讥讽,连第二眼都不愿再看。

眼睁睁的看着余辛夷跟着离开,季樊青脸色黑沉如铁,拳头几乎捏爆:这!个!贱!人!得意什么劲,皇帝能不能活过今晚尚且未知,退一万步就算被救活了,那也不能阻挡他的步伐!这天下,谁都不能阻挡他!

御花园里短暂的惊惶后,立刻投入到投毒者的审讯中去,文武百官被勒令今夜谁都不能离开皇宫。

赫连恕见母亲还坐在地上,立刻上前扶起她:“母后,您怎么还坐在地上?这地儿多凉,您别伤了身子。”却蓦然发现,此时此刻旬后面色几近狰狞,狰狞得连他这个儿子,都被吓住了。

帝宫里,整个太医殿十二名上医官都围在龙塌前步步惊心的为皇帝解毒,整个宫殿都关得牢牢地,明黄色的龙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当太医们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太医们全都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幸而脸上露出的是不约而同的庆幸。留下两名太医殿外候旨,其余的告退。没过多久,龙帐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武德帝醒了。

太监总管立即上前道:“陛下,奴才在这。”

“你……”武德帝的眼皮子艰难的掀开了一片,看清楚跟前儿的人,皱了下眉头道,“你退下,叫……扶苏到朕跟前……其他人全都退下……”

太监总管讶异道:“可是……”

武德帝不耐烦的摆摆手:“没什么可是,立刻……按照朕说的,办……”

太监总管张了张嘴,最终只得听命:“是,奴才遵旨。”

一大片太监、宫女鱼贯而出,太监总管行了礼,退出殿外关好了门。帝宫里只剩下扶苏、余辛夷以及两名被命令留下来伺候的小太监。

“扶苏……扶苏……”武德帝接连的呼唤声传来。

余辛夷跟景夙言相视一眼,最终目光竟不约而同落在那两名小太监身上,只见其中一名太监突然以手为刀砍中了另一名小太监的后颈,随即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然后缓缓直起身,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青涩的脸孔,非常不起眼而且无害,是太监总管最信任的小徒弟的面孔。然而只见他低下头,手指灵活的在耳后拨了一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被无声的撕开,露出地上略显苍白,却与在场另一张面孔一模一样的脸!

景夙言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真正的扶苏脸上难掩一丝疲惫,行走时更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不灵活,然而更多的却是他特有的冰冷与坚定:“与其说我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不如说,这几日我一直在宫里。”

余辛夷不用想都能体会:一个明明患有腿疾的人,却要如同常人一般行走,经受过的该是怎样的痛苦折磨。那支持他,又该是怎样滔天的仇恨!

武德帝的呼唤声继续传来,以防引起怀疑,扶苏眼神落在景夙言身下的轮椅上,这个角色还是暂时交给他来做吧。

交换了身份,扶苏坐着轮椅缓缓来到武德帝。他是扶苏,是患有腿疾的扶苏,当他坐在轮椅上便是这大旬国最令人惋惜的丞相,然而当他站起来,只是一个想要报仇的人。

龙榻上,中了毒的武德帝有些精神恍惚,见到扶苏的身影,眼神终于定了下来,道:“还好,还有你在朕身边……”

扶苏一言不发。

然而武德帝并不计较这些,似乎他只要看着扶苏那张脸就够了。他迷迷瞪瞪的望着扶苏的脸,那目光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没有,简直像是透过扶苏在看另一个人。

景夙言跟余辛夷在远处悄悄观察着,对方眼里皆是揣测与怀疑:扶苏说过他要报仇,却从未说过因何要报仇,而此刻好似探出一点端倪。

武德帝着魔似的看着,扶苏依旧那么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德帝眼睛眨了眨,竟然伸出手要去碰扶苏的脸。扶苏表情冰冷的后退了半步,武德帝的手紧随其上,扶苏再退半步,武德帝险些要挣扎着坐起身,口中模模糊糊的喊出一个急切的名字:“虹儿!”

虹儿?这是什么人?

余辛夷目似吐言:无论是谁,也绝不会是扶苏本人,倒像是个女子的闺名。

听到这个名字,扶苏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极其难看,轮椅连着向后退了两步。武德帝似乎烧糊涂了,焦急的伸出手要去追:“虹儿,你别走!咳咳……虹儿……虹儿!别走!”

扶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难受,看了好一刻,最终上前将武德帝扶起身,重新安置在龙榻上。

武德帝总是龙颜不怒自威的脸孔上,出现极其痛苦的表情:“朕这些年,实在,太思念你……太过,思念你了,你再陪陪朕好不好?”

扶苏不回答,只是冷淡道:“陛下,您余毒未清,请您好好休息。”

武德帝又胡言乱语了好多话,最终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张并不算难看,甚至可以看出年轻时候英俊的脸庞,此时显得尤其苍老。

明黄色的帐子被掀开,扶苏的轮椅从里面出来,他表情淡淡的抬起头望着余辛夷与景夙言,一贯波澜无惊的嘴角扬起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嘲讽:“知道他刚才喊的人是谁么?飞虹公主,大他九岁的亲姑姑,飞虹公主。”

余辛夷瞠目结舌:虽然早已猜出皮毛,然而亲耳听到时,仍不免惊讶。她早知皇家多龌龊,而武德帝跟亲姑姑飞虹公主的事更是在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可是这样一桩旧事竟然延续到了现在,这是她没想到的。

怪不得,怪不得扶苏如此得皇帝信任宠爱,也怪不得扶苏这样冰冷的脾性,此事无论落到谁头上,想必都无法释怀吧。恨,是个奇妙的东西,左右人的思想,但也帮助人活下去。

而与此同时,旬后的长信宫里,一夜灯火通明。旬后端坐在凤椅上沉默不语,一双黑得发沉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的火焰,冒着滚滚黑烟。

季樊青低垂着头颅,静候在一旁,将眼中的不耐烦悉数压制下去。

宫女战战兢兢的端着茶杯奉到旬后面前,旬后眼睛一瞥,蓦地起身,宽大的袍袖用力一拂,将茶杯拂到地上,砸得稀巴烂:“滚!你们这帮子废物!”

宫女脸上、手臂上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刺红,忙不迭膝盖砸在地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旬后怒声道:“全都给我滚下去!”

宫女们连忙胆战心惊的退下,季樊青微笑道:“娘娘何必为这些奴才动肝火,伤了凤体呢?”

旬后闭上眼睛,冷冰冰道:“本宫为何动怒,难道你还不知道么?”她越想越是愤怒,一掌将面前所有东西都撸到地上,连七彩铜雀灯柱都掀翻在地,哐当的声音在偌大宫殿里显得尤其刺耳,“该死的边宁侯!该死的赫连啸!还有……那该死的扶苏!扶苏!”

“陛下为什么要那么信任他?为什么要那么看中他?难道我的恕儿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么?我的恕儿哪里比那个瘸子差!”旬后的表情狰狞得仿佛要用把扶苏的肉活生生撕开来,极其恶毒,“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一货!”

她失态了,不可否认她今日太过失态了。她聂嘉鱼从来都是大旬国母仪天下的国母,静贤淑德,仪态万芳。可是今日她统统都没有维持住,因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每一件都让她怒到极点。刚才在御花园里,皇帝对扶苏的依仗已经到了掩饰都不愿掩饰的地步,先是当众询问扶苏的意见,再然后突然中毒,她忧心忡忡的上前去扶,却被他推开。推开?哈哈哈,身为他的妻子,他唯一的皇后,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她推开?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最可气的是,他要谁都可以,偏偏独独要他扶苏御前伺候!这不是摆明了,皇帝根本不再相信她,宁愿转而相信那个瘸子!

她要疯!每每想及此,她都要疯!

季樊青面上极为诧异不解,仔细端详旬后的脸察言观色道:“陛下到底为何对扶苏丞相如此……青睐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旬后的目光劈面而来,冷笑道:“怎么,你想知道?”

季樊青连忙装作诚惶诚恐道:“微臣只是好奇,并没有探寻私密的意思,请娘娘恕罪。”

旬后冷哼一声,绣着凤凰的金履一步一步踏下玉阶,走到季樊青面前,靠近,再靠近,那双精心保养的手缓缓捏上季樊青下巴,慵懒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双手,每天用蜂蜡,用鲜花,用各种名贵药材真品保养,但是仍然无法完全抵御时光的威力,显出一丝丝老态。

季樊青顺着那手势缓缓抬起头,朝着旬后微微一笑。

旬后的手指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点着,脸上满是讥讽:“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二十年前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我又何必替他盖上那层遮羞布!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有一个飞虹公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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