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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刚说了声也许吧,丈夫不解地说了声‘怪事’,欧阳师兄却来了句‘好事’!这还不算完,又见欧阳兴奋地拍着桌子:
“好事好事,此乃大好事也!幸好他们都没与国藩合上,倘若真的合上,那就坏事了!”
曾麟书夫妇见欧阳超脱常态的言行,大惑不解。只见欧阳端坐下身子,对二人开口道:“师弟,既然弟妹先开了提亲这个茬,愚兄我就接着往下说。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正是给国藩提亲的。”
提亲?夫妇俩闻听一脸的迷茫,二人疑惑地瞅着欧阳,欧阳淡然一笑:“家女秉钰,小国藩五岁,按老家习俗,当是提亲论嫁的年龄。国藩乃我师侄又是我学生。可以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论品行论学识,国藩都是我择婿的标准。”
尽管二人惊大了嘴巴,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但天意由不得谁信不信。这天意来得那么及时,来得那么恰如其分。尤其刚被媒人泼了盆冷水的江氏,更是喜极而泣,“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如此说来,我们国藩真是高攀了!”
欧阳连连摆手道:“弟妹,我与竹亭同师同门,哪来的高低之说?小女秉钰,虽比不上豪门千金,但自幼琴棋书画样样不空,相貌还算端庄吧。”
欧阳坦荡的心,说得真真切切,曾麟书夫妇备受感动。江氏委婉道:“论秉钰的品行相貌,我们国藩确实是高攀。只是,我们曾家没什么家底,怕是委屈了闺女。”
欧阳再次诚恳表白:“弟妹,我欧阳,若是登高攀富之人,便不会这么老远,跑来多此一举喽。”
或许喜讯来得太过突然,曾麟书好阵子没缓过神来。他起身在屋里徘徊了几步,梦语般地,“行啊行啊,只要师兄和嫂夫人赞同,师弟我绝没话说。”
欧阳来得更加干脆:“这么说,俩孩子的亲事,今天,咱就算定下了?”
曾麟书斩钉截铁道:“定了,就这么定了!”
一旁,江氏手帕拭着泪道:“娘诶,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哦!”说着起身对丈夫道,“竹亭,你陪师兄说话,我准备饭去。今日,你兄弟二人一定要好好地喝上几杯!”
欧阳忙说:“弟妹,等下我去看看国藩就得走,我还约了别的事,不能在此待得太久。”
江氏袖子一抖,“哪的话!有事明日办,我唤国藩过来见您。”没等欧阳回话,她便出了门。
曾麟书与欧阳三十年的同门之谊,顷刻间晋升为亲家,此刻二人自是喜不自胜。曾麟书笑看着欧阳不住地摇头:“师兄啊师兄,跟我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你才亮出底牌。”
欧阳笑容里倒也透着一丝不自然:“唉,我是怕,你们已将国藩的婚事给订下了。”
欧阳话音刚落,国藩一步跨进门槛,他拱着手道:“师侄给师伯大人请安!”
欧阳上前一把搂住国藩,“好侄儿,快让师伯好好看看。啊,更成熟了。来来,坐下,跟师伯说说你的近况。”
国藩拉凳子坐在父亲和欧阳的对面:“这次考试,侄儿让师伯失望了。”
欧阳慈爱地鼓励道:“孩子,你基础非常好、年纪又轻,有的是机会;千万不要有包袱,更不要气馁。”
国藩腼腆一笑:“那倒不会,考场失利,倒叫我学会很多书本以外的知识。爹常说,我属笨鸟型的,既然是笨鸟,恰是给侄儿多个历练翅膀的机会。”
曾麟书一旁迫不及待道:“国藩,今天师伯来,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国藩脸一红:“娘告诉我了。”他羞涩地顿了顿,“跟师伯读书的那段日子,师妹我们还常常一起作诗玩呢,哈,没想到。”
欧阳欣赏宝物似的盯着国藩:“傻孩子,以后要做我女婿了,师伯就不要再叫了吧?”
国藩涨红着脸,起身再次给欧阳施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家宴结束后,全家人送走欧阳,天也黑了下来。曾麟书本想回书房,却鬼使神差地进了厨房;他拎出盏马灯,脚踩风火轮似的,大步流星朝后院走来。
他将马灯放在猪圈矮墙,拿起扫把,将卧在墙角的三头猪,驱赶着轰到食槽。三头猪迷迷糊糊在食槽站了站,又掉头退回墙角。他或是喝了点酒,抑制不住亢奋,或是感到自己身上担子更加沉重;此时,他心里所想与行为极不协调。他盯着猪扑哧一笑,转身向前院走去,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到猪圈走此一遭,就那么匆匆来又匆匆走去。
江氏将爷爷安置停当,掩上房门来到院里。
一习秋风吹来,她理了理被风吹起的头发,朝院中那棵大枣树望了眼;挂满枝头的枣儿,摇摆着身子似向她招手,她甜蜜一笑,向着织房走去。
说起织房,那可是女眷们施展拳脚的领地;无论家人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脚上踩的,全部出产在那里。曾家女孩,5岁便要学习纺花织布,裁剪刺绣,制衣做鞋等手艺。她们织的布,除了家用,多余部分还可以卖钱补贴家用。一家人过着辛劳而充实的日子,倒也快活。
夜深了,月亮时而躲进厚厚的云层,时而露出脸来,像在和自己捉迷藏。
小国荃顶着月光,一路小跑来到织房;他没直接叫门,而是来到窗下,缩着身子听着里面动静。里面,织布声、纺车声仍在交织作响,只听母亲对两个姐姐说:
“女孩家,除了针线,地里农活也要样样精通。娘未出嫁时,你外婆常说,学会纺花织布,摘两个棉花桃子便是一件新衣。”
小国荃听到此,立着脚扒着窗台:
“娘,爹叫你歇息了!”屋里传来,“娘缝完这几针就回去,你先睡吧。”
快点啊!国荃吆喝了声,又朝原路咚咚咚跑去。
随即,国慧和国芝便从织房走出,江氏最后出来,她将房门关好,回头见国藩屋的灯还亮着,便走近窗前:“儿子,休息了啊?”国藩应了声,知道了。
答应着知道了,他每日究竟几时睡觉,只有钟和灯知道。此刻,他正坐在桐油灯下,靠着椅背,书本盖着脸,口中不停地背诵着:
“君子曰: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长恶不悛,自从及也。随欲救之,其将能乎?《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
国藩边背书、边不停地伸手挠腿,他一会一挠,一会一挠,如此反复,挠得他心烦意乱。他突然将脸上的书往桌上一扣,索性将腿翘到桌上……
只见那腿,从脚腕到膝盖像涂了层石膏,白花花的鳞屑布满了血印。他双手齐下,左右开弓,随着刺啦刺啦的抓挠声,鳞屑像雪片般地飘落一地。
中医有句行话:叫做‘内不治喘、外不治癣。’可见千百年来,中医就将癣疾判为顽症。
国藩十岁上,身上突发个针尖大小的疹子,开始不疼不痒,他便没在意。可没过几天,疹子便像雨后春笋般地钻出皮肤。并由一粒粒、连成一片片,且奇痒无比。镇上郎中说:是湿毒所致的牛皮癣。吃了几副药便也好了。可没过一年,又开始复发,几年间,治了犯、犯了治。
此次赶考回来,那疹子又开始往外冒,几天的工夫便泛发全身。四肢和背部尤为严重。可家里窘况国藩何尝不知,他之所以闭门不出,是不想让爹娘为他作难。
此刻,癣疾把他折磨得坐立不安,抓、挠、拍、打均不能解痒;于是,他跺脚来到厨房,抱起酒坛倒出半碗白酒,用手沾着往腿上涂抹。霎时,他又被酒蜇得龇牙咧嘴。恰时,母亲披着衣服走来:
“你,这是干什么?”
国藩痛不欲生地咧着嘴道:“孩儿浑身就像千万个蚊虫在叮咬,痒得实在受不了。”
母亲拉开儿子裤腿一看,一道道血印正往外渗着血珠:“呀,癣疾又犯了!你怎么不和娘说一声?你拿白酒涂在抓破皮的肉上,岂不和割肉一般?”
国藩被酒蜇得双腿不住地打颤,“没事了娘,我现在不怎么痒了。”
江氏心疼地:“被酒杀得当然不痒了,来,娘扶你回屋,你真是心疼死娘了!”二人走到房门前,母亲叮嘱道,“别看书了,趁着现在不怎么痒,就赶紧睡会儿,天一亮,娘就让爹请郎中去。”
国藩忍着火烧火燎的蜇痛,扶着门艰难地进了屋。江氏瞅着儿子迈步艰难的样子,“这可怎么是好!看了那么多郎中,就没一个给治彻底的。”
天际刚泛鱼肚白,几只早起的鸟儿,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门处被圈着的几只鸭子,也扑扇着翅膀走近食盆吃起食来。
江氏搀着爷爷来到客房,边为爷爷斟茶边说:“您大孙子的癣疾犯得厉害,天没亮,竹亭就起来了,赶着到镇上请郎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