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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红薯欸——热乎香甜的烤红薯欸——”
一声声多年未变的吆喝,叫周怀年不禁又被拉回记忆里。那日她好像格外馋,吃了街角的烤红薯,又要去吃糖葫芦。他陪着她一路走,买了四五样的小吃终于不肯再买,坐在小摊上,看她舔着唇角上的油炒面,他笑着说道:“不是要吃番菜馆么?留着点肚子吧。”
她端起碗,扬了扬笑脸,“那有什么可吃的?吃完这个我就饱啦!”
后来想了很久,周怀年才知道,她是不舍得让他花钱。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指尖都微微出汗。车子还停在那间影院门口未走,身边的人已然等得心急,“停在这儿做什么呢?总不至于你想请我看电影吧?”
“没那闲工夫。”周怀年收回投放在车窗外的目光,微瞟了一眼身旁的周太太,后面说出口的这句话,语气稍带了点温度:“吃过北平的小吃么?挺不错的。”
苏之玫拿眼角斜了一眼车窗外的那些小摊贩,抬起帕子虚掩了一下口鼻,嫌恶道: “不吃,脏。”
周怀年停了转动扳指的动作,冷笑了一下,“物是人非”四个字从脑中闪过。
这趟来北平,是为他母亲的忌日。往年都是周怀年孤身回来,今年苏之玫听说他有要重修祖墓的打算,便难得热心地给他张罗了最好的风水先生,并说要同他一起回来。只当她是闲着无事,周怀年也就应了下来。况且与那些所谓的大师打交道,也不是他有耐心能应付过来的事。
苏之玫倒是来过北平,但她的活动范围却只限于某些高档的私人会馆,或是舞场梨园。并且在她看来,北平这座历史厚重的老皇城虽然现下也有那些可供上流人士娱乐的场所,但还远不如上海的十里洋场那般摩登有趣。在这儿她待不了几日,若不是这回下了心意要讨好周老板,她才不想舟车劳顿地跑到这么个乏味的地方来消耗时光。
车子在周家老宅的胡同口便停下了,巷子太窄,又落了雪,实在不太好走。夫妻俩一左一右下了车,周怀年在前面走着,苏之玫踩着细高跟由丫鬟在后头搀着。老宅如今已经没人在住,隔壁的邻居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那几户。周怀年每年回来,也就是因为母亲的忌日,会在此落个脚,然后就去后山的墓地。有时急着返沪,连在老宅住上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不似归家的游子,倒像是歇脚的过客。
这趟来,怕是怎么也得住上几日,为的是想重修祖墓,也想将周家的祠堂建起来。回北平,他是要住在老宅里的,心知苏之玫不愿住老房子,便早早让人给她订了房在北平饭店里。苏之玫在车里推托了一番,说是要同他住在这里,周怀年也不多说什么,知她下了车定会改变主意。
这才走了没几步路,周太太便有些受不住了。被雪打湿的泥泞地面,几次都要将她摔倒,再看看周边那些破落的旧房子,她的心里便更加后悔。其实,周家的老宅还算干净,周怀年每年回来都会让人收拾一遍,北平的天气干燥,加之屋内没什么太多的陈设物品,就算过了一年,里头也不会有什么难闻的霉味。周怀年是要在这住下的,随行的佣人已经在打扫、铺床,周太太的局促不安却愈发显现。
“你还是回饭店去吧,这里也没你的屋子。”周怀年双腿交叠着,坐在一张木板凳上悠悠地喝茶,墨色长衫盖过他的长腿,只见纳着千层底的黑布鞋一下下闲闲地点着。
苏之玫如蒙大赦,连装也不想再装下去,她虚捂绢帕轻咳一下,“屋子是少了点儿,不止我,连彩英也没个睡的地方。”
丫鬟彩英把头赶紧低了下去,生怕自己真成了挡箭牌。
周怀年依旧喝着茶,连看都不看这主仆两人一眼,事不关己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等他安顿下来以后,上山这样的事苏之玫自然也不想参与,还就真是来这老宅里站了会儿,连歇脚都谈不上,便命汽车夫先送她去饭店。到底还是周怀年想多了,以为她真能帮得上什么忙,结果还是得自己带着风水先生上山。
山不高,墓地所在的位置也谈不上什么风水宝地。那会儿家贫,有个地方埋人便已是难得。如今他也不愿另寻宝地,只想将墓重新修葺便好。一行人等雪停后便上了山,冬天山上树木凋敝,衰草却也齐腰。几名仆从在前面开道,锄出一条小路,让后头的人方便上来。
几年下来都是如此,走在这条路上,周怀年却总有期待,这期待后来连阿笙都开始有了。阿笙比那些锄草的仆从走得还快,一马当先寻到了周家的墓,在看到那墓前摆放着的水果糕点之后,他像是期待终于得到了实现,雀跃地冲着还未到达的人卖力挥手:“先生!有!还是有!”
他暗藏着的期待,让阿笙抢先窥了去,心里虽然略有不快,但更多的竟还是欣慰。她还是来了,每年都没忘,即便说要与他断,却也仍旧记得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