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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变得好忙碌,比去年把宋麒藏进地窖那些天还忙碌。
她上午先要去学堂听一节不好懂的英文和一节更不好懂的算数,中午在路上边走边吃掉一块芝麻烧饼,赶在苏老师点名前坐进画室。等她从画室跑回下了课的学堂,能和在备课室的宋麒他们坐一会儿,也腾出空来完成报纸的插画。这一切在于家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发生,这让于曼颐在侥幸之余感到了惊讶。她再次意识到,于家看似森严的规矩里面留下诸多缝隙。这规矩叫人“不许”“不能”“不可”,但它只管束守规矩的人,也只惩罚守规矩的人。若是当真有一个不守规矩的人借着那些缝隙开始“许”“能”“可”,它又发现不了,奈何不得。于曼颐忽然明白了:原来规矩是为了管守规矩的人,规矩是狗屁。
不守规矩的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于曼颐开始逃掉识字课去画室的第七天,终于被提前赶到学堂的游小姐抓了个正着。
两个姑娘站在学堂门口大眼瞪小眼,旁边是端着一碗阳春面路过的小邮差。送游小姐来的车夫好奇地伸头看了看学堂里的景象,而后就走了,只留下游小姐伸手攥住于曼颐的手腕,一副要她说个清楚的架势。游小姐一生气,白皙的脸上那道浅色的胎记就变深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被退婚的理由。
“游姐姐,”于曼颐好不容易赶着一日宋麒早下课不必迟到,没想到被人堵在了学堂口,“我最近下午都有些事,你……”
“最近?”游小姐反问,“那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么?”
于曼颐理亏地闭上嘴。
“于小姐,”游小姐语气顿了顿,都有些伤心了,“我还当我终于有了个能说话的朋友,你说不见就不见了,我问小邮差,他也不知道你去向。这扫盲课的老师学生,我除了你没有一个熟悉的,你……”
她颓然松了手。
“你要是以后都不来了,我对这读书写字的兴趣也有限。终日静悄悄来了又静悄悄走,和在游家也没什么不同……”
“游姐姐,游姐姐。”于曼颐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负心汉,把人家游小姐的心都伤透了。她往身侧看了看,方才来往的学生都不见了,干脆一跺脚,将游小姐拖到了学堂外的一棵大槐树底下。
“游姐姐,”于曼颐开口,语气里带了点破釜沉舟,“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游家人也不行。”
“我和游家人有什么话说。”游小姐说。
于曼颐看她样子笃定,点了下头,便垫脚附到她耳侧,将自己学画的事全盘托出。游小姐越听脸色越惊讶,再打量于曼颐时,就看见了她指腹洗不干净的颜料,包里耷出的袖套一角。
“……我三妈一定不会同意,”于曼颐这番耳语终于说到最后,“所以我都是悄悄的上课,连小邮差也不告诉。游姐姐,你要是实在想和我说话,我以后就早些回学堂,给你把识字课的不懂讲清楚再和宋麒他们走……你别生气了。”
一席话听完,游小姐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胎记的颜色也变浅回去了。而后者仰天观察一番日头,心中暗叹这节课恐怕又要迟了。
于曼颐觉得女人的问题也没那么难解决,她和游小姐说清楚了自己的行踪,人家就原谅了她,并答应下课后在学堂多等一会儿她。男人的问题才是麻烦,就像宋麒,这几天像是吃错药似的,对在她给报纸画插画的时候欲言又止,偶尔还冷不丁和她打探她表哥。她要是不愿说呢,宋麒就不大高兴。她要是说得太详细呢,宋麒也不大高兴。好在她已经有了方千之外的另一个倾诉对象,于是她将这一怪相与游小姐诉说,对方笑得脸色通红却不对她直言,只说曼颐啊,小曼颐,这事我不好说的,还得你自己想明白了,才算是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