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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已经连着四天没画画了,前三天是不敢去,今天是去了,苏文又走了。苏文离开这事倒是传得飞快,再加上昨日于家门前停一辆汽车和于曼颐在学堂的那幅画,乡亲们东拼西凑,竟然拼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真相来,又将真相传去了于家。
这真相当然不包括游小姐的画像是出自苏文之手,只是说原来于曼颐是师从这个今日坐船离开的苏老师。二妈先在晚饭时提起了这一话头,于曼颐只能捡着能说的说,又替苏文编了许多谎言,例如他离开是因为有同学办美术学校,叫他去做老师了。
真是日有所看,夜有所思,那报纸上的美术学校,看来是在她脑子里扎了根了。
“走了倒也好,”三妈坐在饭桌另一侧,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句话来,“省得叫你成日惦记着画画,又抛头露脸的去上课。”
于曼颐陷入了沉默。
这个夏天的晚饭都是学生们和于家一起吃的,三妈顾忌着体面,加上最初被方千呛回去许多次,近来已经不太说她了。然而昨天霍记者的到来似乎让三妈受到了什么刺激,不光把于老爷奖给她的钱拿走,今日听说她求学的老师离开,语气尤其冷嘲热讽。
她这么一说,方千和宋麒也对视一眼,将筷子放下,皱眉看过去。
“本就只答应了你上扫盲课,你却给自己做主,下午去那么远的地方学画——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也不知什么时候于家的女儿们做决定,都不要经过父母和夫婿的允许了。”
“三少奶奶,”方千忍不住开口,“人家上海的记者和县里的领导都来探望曼颐,就是因为她做了学画的决定,你又有什么好不满?”
“看就看了,很了不起么?”三妈也将筷子“咣当”放上瓷碗,“有时间学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不如研究好女红和绣工。总归都是要嫁给她表哥的,到时候屋里屋外都要她操持,还画什么画,识字又有什么用处?”
“不变成三少奶奶这样的女人,这样就是最大的用处。”方千冷静地说,她从不在嘴上吃亏。于沈氏说不过方千,一时语塞,只能转头看向于曼颐。
“你也别总觉着这些学生替你说话你就做对了,”她说,“她们不过是来办个扫盲班。过些日子课程结束,他们就要走了,日后养你教你的还是于家,你读过书、会画画,也没什么不同!”
“你别说不过我就去讲曼颐!”方千脸色难看。
“我说的有什么错?”于沈氏忍了一个夏天,本想着忍到这些学生离开就万事大吉,谁想事情愈发不受控,一口恶气全宣泄出来,“你们是不是课程完了就要走?莫不是还要在这乡下地界待一辈子?于曼颐,我实话告诉你,等他们走了,很快就会忘了你,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
饭桌上吵作一团,最后叫停一切的,还是不喜欢掺进儿女之事的于老爷。一家之主把筷子和碗都摔到桌子上,恼火道:“够了!当我不在么!”
其实于老爷对于曼颐学画这件事没有什么不赞成,但也没有什么赞成。他是整个于家的主人,他只在乎两件事:于家对外的脸面,和于家对内的稳定,一切赏罚也由此而来。
昨天两个贵客的前来,叫于家长了脸面,他因此奖了于曼颐钱。但他也很清楚,三媳妇的说法不无道理:于曼颐敢不和家里人商量就自己做决定,这影响于家对内的稳定。
他客观,起码是在于家家内客观道:
“不许再就这件事吵了。曼颐喜欢画画,我知道了,喜欢画画不算犯错。不过既然你那老师已经离开,以后也不要再上别的课程了,何况还要和那么多男人同处一室,传到你表哥耳朵里很不好听。我昨天也叫账房给过你大洋,那足够你买许多颜料的画册了。以后,你在家里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