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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了一下,她又微微调转话锋。
“不过有的,也还好,”她说,“有个别的,应该还可以……指望一下。”
…
火车穿山,老婆婆们很快又开始犯困,人岁数大了就是这样,于曼颐也终于得来一些清净。而人一清净下来,心中就会多出许多念头——
例如,于曼颐忽然在这一刻想到,其实她也不知道宋麒指不指得上,扪心自问,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找宋麒……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呢?
是他的学生,朋友,恩人,还是共享一个夏天交情的旧相识?她觉得自己是很熟悉宋麒的,但这“熟悉”是否只是她单方面以为的,于曼颐不确定。
如果交情仅按日子的长短来算,那她和宋麒的交情很薄。一个夏天加上十日的地窖,甚至比不过普通的同学。
然而交情如果按相互的亏欠来算,那她和宋麒之间又很深——他欠她一条性命,她欠他许多自由,和一份给予她离开勇气的函授文凭。
于曼颐一边想着,一边从钱袋里把小邮差的手表拿出来,戴到了自己手腕上。金属的表带贴在手腕上,把人的意识也冰清醒。她低头去看表盘,计算出离到站还有四个小时,她要用这四个小时考虑清楚她接下来的去向。
她在于家的时候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恨和逃,仿佛被猎人追捕的兔子,脑子里只能想着眼前的生路。然而这辆前往上海的火车竟然成了她脱离危险后的第一处避风港。它在铁轨上轰鸣着前进,用地理上的移动标志着她即将前往的新生。
于曼颐用一些牲口的骨头摆在了自己床上,又用绳子把那些骨头捆起来。这样大火之后,别人只会觉得是于家不干人事,为了防止小姐逃婚把她捆在闺房里,和家中其他人一同葬身火海。
况且,就于家剩下的那些人——一个已经被怨恨刺激得有点疯癫的三妈,只想独善其身的二妈二叔……没人会主动追究这场大火的真相。至于那些没走的下人,他们都要把树倒猢狲散的人性写在脸上了。
秒针滴滴答,于曼颐盯着自己的手腕,继续计划。
她自己剩下的钱,加上小邮差刚才给她的,她手里又有了十八块大洋。她拿出一块坐火车和过江,还剩下十七元,足够她用到找到工作了。她有文凭,找工作不是一件非常困难且需要旁人协助的事,就像那位游家的姨太太,去上海以后就需要方千去拜托自家姑父……她不需要。
于曼颐发现自己只是很单纯地想去找宋麒。她不再需要宋麒为她做什么,也没有像几位阿嬷口中所说“指望”宋麒什么。她只是想与宋麒再见一面,如果他恰好没有自由恋爱的话,她也可以和他多说一会儿话……宋麒恋爱了吗?他们大学生一般都会自由恋爱的,比如她表哥。
于曼颐忽然有点心烦,她又把脸垮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想起宋麒或许会自由恋爱就一肚子火,她只是忽然很暴躁地把钱袋里那张欠条拿出来,心想,他还因为骗我齐颂的事,欠我这个东西呢!
那她就用这欠条,叫宋麒请她去吃顿很贵的饭好了。即便他自由恋爱了,那她用这欠条做由头,叫他陪自己吃顿饭,总是不过分吧。
就这样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于曼颐立刻推醒了身旁那位又睡过去的老婆婆,问她有没有随身带梳子。老婆婆半睡半醒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木梳,帮着于曼颐把头发拆开,又在她背后铺下来,用梳子一下下的梳顺。她头发本就浓密乌黑,被这样梳了一通,又立刻变回了体面精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