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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吻我一次。”

她向前跨了一步,充满信任地仰起头,看着他,他明白他想怎么样对她都会被默许。她,至少是在此刻,已经有些失去自控力了。很可能她会成为他的人。他可以像马藤对待母亲那样对待眼前这个姑娘,要是他愿意的话。

然而,最后这个想法浇灭了他的激情,就像一堆被雨淋了的木炭,火星在黑暗中慢慢熄灭。这一年来,他父亲对此事的坦然接受(我两年前就知道了)在很多意义上来说对他都是最严重的打击;他怎么能够和这个女孩子坠入爱河——任何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罪恶当道,甚至不断重演的世界里?可他就是爱她。

他没有像自己渴望的那样激烈地吻她,而是把双唇轻轻地贴在她流血的嘴角边。他吻了一下,感觉咸咸的,仿佛在品尝自己的泪水。当她的手抚摸着他后脖颈上的绒毛时,他闭上眼睛,浑身颤抖着。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去伤害奥利芙·托林,”她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就像我不会伤害你一样,威尔。有太多事情都让我困惑,而现在要纠正也来不及了。但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做你本可以做的事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记得被你吻的感觉。这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妙的事情。那一刹那我觉得天地都融合在一起了。”

“我也会记住的。”他看着她跳上马背,还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相遇的那天晚上,她的腿是怎么在黑夜里惊艳地展现在他眼前的。突然,他觉得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他走上前去,碰了碰她的靴子。

“苏珊——”

“不,”她说。“求你了。”

他往回退了一小步。

“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她说。“是不是?”

“对啊。”

她笑了……但那是苦涩的笑。“现在开始,和我保持距离,威尔。拜托你。我也会和你保持距离。”

他想了想。“如果我们做得到的话。”

“我们必须做到。威尔。必须。”

她飞快地骑马离开了。罗兰就站在拉什尔的马镫旁,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天边,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

治安官艾弗里,副手戴夫和乔治·雷金斯坐在治安官办公室和监狱前的门廊上,这时斯托克沃斯先生和希斯先生(后者还把那愚蠢的鸟头挂在马鞍的前桥上)正好路过。中午的铃声在十五分钟之前就敲过了,治安官艾弗里猜想他们正赶着去吃饭,也许是到米尔班克,或者是去旅者之家,那边的中饭还不错。有粕粕客什么的。但艾弗里喜欢更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最好是半只鸡或是牛后腿肉。

希斯先生朝他们招招手,咧嘴笑了笑。“你们好啊。先生们!祝你们长寿!呼吸到温柔的微风!睡个畅快的午觉!”

他们也招招手,笑了笑。当他们走出视线后,戴夫说:“他们整个早上都在码头上数渔网。渔网!你们能相信么?”

“是啊,”治安官艾弗里说着从摇椅上抬起了半只屁股,放了一个午餐前的响屁。“是啊,我相信。”

乔治说:“要不是他们先前把乔纳斯一伙人治得服服帖帖的,我准会觉得他们是一帮傻子。”

“就算你把他们当傻子,他们也不会介意的。”艾弗里说道。他看看戴夫,戴夫正举着拴在丝带上的单片眼镜,朝那两个男孩刚刚走过的方向看去。城里已经有老百姓开始把来自联盟的男孩们叫做小灵柩猎手了。艾弗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已经在他们和托林的剽悍手下之间充当了调停者,并因此从莱默那里得到了夸奖和一块金条,但是……到底要拿他们怎么办呢?

“他们到这里的那天,”他对戴夫说,“你认为他们很软弱。那你现在怎么想呢?”

“现在?”戴夫又转了一下单边眼镜,然后把它架到鼻梁上,透过镜片看着治安官。“现在,我觉得他们要比我想象中强硬一点。”

是的,一点不假。艾弗里想。但是强硬并不代表聪明,诸神啊。真是谢天谢地。

“我已经饿扁了,”他说着站了起来。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又放了一个响屁。戴夫和乔治互相看了一眼。乔治拿手扇了扇。高级治安官赫克·艾弗里直起身来,一副心情轻快、充满期待的样子。“外面的空间比肚子里面大多了。”他说。“跟我来吧,孩子们。我们去市里面痛快地吃一顿。”

现在是落日时分,但从老K酒吧雇工房的门廊看出去的景色并没有因此变得迷人些。这个建筑——除了厨房和马厩之外,马厩是大火后主住宅的惟一遗留物——呈L型,门廊就造在较短的那一端。门廊上给他们留的椅子数刚好:两个表面斑驳的摇椅和一个木制的板条箱,后面钉着一块不太牢靠的木板。

当晚,阿兰坐在其中一个摇椅上面,库斯伯特则坐在盒子改造的椅子上,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座位。充当哨兵的鸟头放在门廊上,越过铺煤渣的庭院地面,面朝已经被烧成废墟的盖博家的大宅子。

阿兰累得精疲力竭,尽管他们都已经在家西边的小溪里洗过澡了,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鱼腥昧和海草味。他们一整天都在数渔网。他并不是讨厌繁重的工作,甚至也不怕单调的工作,但他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工作。数渔网就是毫无意义的工作。罕布雷由两部分构成:属于渔民的那部分和属于养马者的那部分。渔民那里并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三个礼拜下来他们三个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必须在鲛坡寻求答案,可他们也只是到那里看了看,什么都没做。而这是罗兰的吩咐。

风呼呼地吹着,一时间,他们还能听见无阻隔界低沉、呜咽般的嚎叫。

“我讨厌这个声音。”

库斯伯特今晚异乎寻常地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说了一声“对啊”。他们都在说“对”,更别提其他本地方言了。罗兰觉得,在他们三个人把罕布雷的尘土从靴子上掸掉很久以后。他们也会把罕布雷挂在嘴上。

他们身后,从简易的木板门里传来了一阵不那么让人难受的声音——鸽子的咕咕叫声。接着,从雇工房的另一边传来了第三个声音,这也是他和库斯伯特一起看夕阳时有意无意等待着的声音:马蹄声。拉什尔的马蹄声。

罗兰出现在拐角处,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这时阿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祥的预感。这时天空中响起翅膀振动的声音,接着掠过一个黑形,一只鸟儿落在了罗兰肩上。

罗兰并没有吃惊;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向拴马柱骑过去,仍然坐在马背上,伸出双手。“嘿呼!”他轻声呼唤了一声,鸽子落在他的掌心里。在它的一条腿上绑着一个小盒。罗兰把盒子取下来,打开,里面有一张卷得很紧的小纸条。他用另一只手把鸽子放了出去。

“嘿呼!”阿兰说着也伸出了手。鸽子向他飞去。罗兰下马时,阿兰把鸽子带进了雇工房,鸽笼就放在屋里一扇打开的窗户下面。他打开当中的鸽笼,伸出手。鸽子就跳进去了;本来待在鸽笼里的鸽子则跳了出来,跳到他手掌上。阿兰把笼子关上,拴好,穿过房间,掀开伯特床上的枕头。枕头下面有一个亚麻布信封,里面装着一些空白纸条和一只小钢笔。他拿起一张纸条和这支笔,笔里面能够存墨水,这样就用不着再去蘸墨水了。他拿着这几样东西返回了门廊。罗兰和库斯伯特正在研究鸽子从蓟犁带来的纸条。只见纸上画着一些小小的几何图形:

附图:

“上面说什么?”阿兰问。密码其实很简单,但他就是记不住,而罗兰和伯特几乎看一眼就能马上认出来。阿兰的天赋是在别的方面表现出来的——他能够跟踪,感应极其灵敏。

“法僧向东边移动,”库斯伯特说。“力量分成两股,一大一小。你们是否看到任何异常情况。”他看着罗兰,几乎感到受了冒犯。“任何异常情况,那是什么意思?”

罗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怀疑送信的人——他自己的父亲肯定也是其中一个——是否也不知道。

阿兰把纸和笔递给库斯伯特。伯特用一只手指摸了摸那只咕咕叫的鸽子的脑袋。它抖抖翅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飞到西边去。

“我应该写点什么?”库斯伯特问。“同往常一样?”

罗兰点点头。

“但我们已经看见了异常的东西了!”阿兰说。“而且我们知道这里肯定出了问题!马……在那个南边的小牧场里……我记不起来牧场的名字了……”

库斯伯特能记起来。“罗金H。”

“对,就是罗金H。那里还有公牛。公牛!天啊,我只在书上看过图片!”

罗兰警觉起来。“有人知道你看见那些了吗?”

阿兰不耐烦地耸耸肩。“我认为没人注意到我。那里还有几个赶牲畜的人——三个,或许是四个——”

“对,四个。”库斯伯特平静地说道。

“——但他们根本没留心我们。即使在我们真的看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也认为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要保持这种状态。”罗兰扫了他们一眼,但他脸上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就好像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他转脸看着落日,阿兰在他的衬衫领口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他把它摘了下来,动作如此迅速敏捷,甚至连罗兰都没有察觉。伯特可做不到,阿兰有点自豪地想。

“对啊,不过——”

“照往常那样写,”罗兰说。他在最高的台阶坐下,看着西边夕阳映衬下的红色晚霞。“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先生和阿瑟·希斯先生,你们要有耐心。我们知道一些事情,同时我们相信另外一些事情。但约翰·法僧来东边难道仅仅就是为了重新补给马匹吗?我觉得不会。我不确定,马确实很珍贵……我说不清。所以我们要等一等。”

“好吧,好吧,照往常一样写。”库斯伯特在门廊栏杆上把纸展平,在上面写了一串符号。阿兰能读懂这条信息;自从他们来到罕布雷之后,他已经好几次看到同样的排列了。“信息收到。一切平安。迄今尚无可报告的内容。”

纸条被放进小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阿兰走下台阶,站在拉什尔旁边(后者仍然很耐心地等待主人为它解开马鞍),然后把手朝着落日的方向高高举起。“嘿呼!”

鸽子振翅飞走。他们目送着鸽子的黑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罗兰?”

“嗯?”这声音就好像是一个睡得很沉的人刚被弄醒。

“如果你愿意,我来替它解开马鞍吧。”阿兰朝拉什尔点点头。“再给它擦擦身体。”

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阿兰正准备再问一遍时,罗兰说话了,“不。我来吧。再过一两分钟。”然后他又接着看夕阳。

阿兰爬上门廊的台阶,坐回摇椅。伯特也坐回到那盒子改造的椅子上。

他们坐在罗兰身后,库斯伯特扬起眉毛看看阿兰。他指了指罗兰,然后又看着阿兰。

阿兰把刚刚从罗兰衣领上拿下来的东西递给伯特。尽管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那东西细得几乎看不清,但是库斯伯特的眼睛是枪侠的眼睛,他不费力地就把那东西接了过来。

那是一根长发,金色。他从伯特的表情看出伯特也知道这是谁的头发。自从来了罕布雷之后,他们只遇见了一个有金色长发的女孩。两个男孩的眼神相遇了。从伯特的眼神里,阿兰同时看见了沮丧和开心。

库斯伯特举起食指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做出扣动扳机的样子。

阿兰点点头。

罗兰背对着他们坐在台阶上,做梦般地看着正在消逝中的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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