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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故一不置可否,他手中拿着杯清酒喝了一个晚上,只浅了薄薄一层水液。
不小心晃一晃,杯里的酒还要洒出来弄湿袖子。
在座二人,今安无论静坐或懈怠,身骨皆是锋挺,如随时亟待出鞘的剑。常年习武已然练成了骨头形状,除非打碎磨灰。
燕故一不同,他是无时无刻自我约束的笔直端肃,鲜少有放荡形骸行不正坐不直的时候。
曾也是显赫名门的贵公子,哪怕已过了这么多年的北境风沙磨砺,几经波折,他也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被教鞭规塑的那些礼仪克制刻进了骨子里,轻易无法遗忘,不肯也不能忘。
二人相遇于微末之时,当然,不是什么友好且一见如故的相遇。
那年燕故一被流放边疆,发配到军营里做最下等最脏臭的活计,为奴为仆端屎端尿,过的日子将将比敌国俘虏好上那么一点点。
当时的燕故一,还未修炼成如今这样厌憎不露色的高深道行。十二三岁的孩子,比现在的小淮还小些,少年都称不上,偏生已经长出了一把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看着硬,打着真脆。
一身咔嘣脆的骨头从进军营开始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十多天好几轮打下来身上几乎找不到块好肉,处处生疮流脓。如此也不肯向人低头,被绑在军伍最后面拖了一路,快被拖死。
是被好管闲事的卫莽抗到今安帐前。
今安那时刚做上百夫长,有自己的小帐和可派遣的一百名兵士,卫莽就管在她手下。见卫莽又扛着个头脚朝下浑身血淋淋的人进来,今安真是怀疑,自己这帐里就是处救世救难的活菩萨落脚所。
在此之前,卫莽已经捡过受伤的飞鸟走兽若干,别人是拿来吃,他是救活放生。亏他长着张怒目凶相的丑大脸,一颗心软得是一塌糊涂,屡骂不改。
那小少年被放倒在干净的毯子上,四肢像被折断,身上腥臭的污血滴滴答答掉得哪里都是,不仅弄脏了她的毯子,还有力气推开扶他的卫莽,摇摇晃晃地挣扎要出帐门,满脸写着让我早登极乐,第一句就是:“别管我。”
今安转头就看向卫莽:“听到了吗,赶紧送走。”
卫莽自然是没有听她的,听了,恐怕就不会有之后谈笑动三关、不做一国相的燕故一了。也不会有今夜这场以酒作图、话尽诸侯的围炉夜谈。
点着酒图一块块数下来,今安发现自己是个没朋友的人。她伸手把菅州那块水图抹去,道:“你说的这些人,趋合奉从,好胜张狂,多疑机诡。那么这枚华虫纹印的主人,究竟是谁?”
夜已深了,吃得肚子溜圆的小淮早被人揪着后领子提回去睡觉。卫莽去而复返,手里顺道拎回两大坛子酒。
他大马金刀坐下,一气饮了半坛,长吁一声:“小淮在这,老卫我都不敢放开了喝酒,可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