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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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马良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期冀:“如果,如果……我要是不能回来,请替我照顾幼常!”
诸葛亮呆了,马良却已背离而去,他瞧着马良渐渐走远的身影,越来越浓的哀伤漫过了坚强的心。
许多年前,那曲水虹桥上踏歌走来的两兄弟,歌声悠扬婉转,饱含着对世间苦难的悲悯。许多年后,人还是原来的人,可他却步履蹒跚,橐橐远去,似乎他自己已变成了世间苦难。
诸葛亮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倒退回屋中,那面巨大的地图被风吹得摇摆,一面面的红旗飘摇舞动,像是遍野燃烧的熊熊火焰,把满目山川吞噬在血红色的惨烈中。
他的心陡地疼痛,犹如一把刀搅进去,钻出来,折磨得他双眼发晕。满屋的物什都在旋转,卷宗、地图、书案、灯盏、水杯……变成了无数模糊的影子,扭曲着身体在混沌的视线里跳舞,一种大厦将倾的毁灭感压下来,让他挺直的腰弯了一寸。
他一把撑住书案,掌心狠狠硌着案角,压迫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诸葛亮,你不能倒下!
他严厉地命令自己,那灵魂深处的无畏勇敢站立起来,挺直了腰,站正了身体,他沉凝着神情,稳稳地坐于案后,提笔在空白竹板上落着字:
“子龙见启……”
才写了四个字,他却停住了笔,想想不能以寻常信件发令,将竹板推开,另外找来新的竹板,重新落笔:
“丞相府令……”
他书写再无滞涩,每一字都写得工整严密,神情严峻认真,仿佛他不仅仅是在下达军令,更是在刻镂时间。
最后一笔滑出去,笔尖在末尾处稍稍一顿,宛如画了一颗心。他在案后长长一叹,却又在同时,悚然一凛,将无穷无尽的坚韧力量注入体内。
“哗哗!”大风吹得战旗狂舞不止,丛林中的树叶、残草也被风卷入军营,犹如成千上万投掷的暗器。冰冷的刀锋震得周遭一派哗然,让那铿锵的刁斗声也弱了下去。
暮色四合,中军帐内一灯如豆,米黄色的烛光映着皇帝辗转反侧的身影。轻薄的被褥被他蹬掉了一次又一次,枕头湿得能闻出汗味儿来,他干脆把枕头丢开,汗却流在被单上,染出一大片污渍,在灯光的映照下,像血。
失眠让刘备烦躁起来,他捶着床板长吁短叹,一骨碌坐起来,又一骨碌倒下去,想看书却提不起注意力,连字儿也忘了,想静卧,脑子里却燃起一团火,烧出腻腻的油。
也不知到底烦什么,那勒死人的闷热缠着他,勒出他心里的愤恨来。
他忽然讨厌起荆州,为了争夺荆州,他在长江渚耗了整整一年,却只夺得过去不到一半的土地。他几乎要长成荆州边上的一棵树,遥看着江汉平原的旖旎,却始终不能将根深入腹心。虽然心里自信地以为荆州终归所有,却感觉夺取的过程太漫长。他几乎要撑持不下去了,险些没出息地想回成都去,做个偏安皇帝,效法他最鄙弃的公孙述。
他从床头捞起一册竹简,哗啦啦盖在脸上,简上的字流进了眼睛里,像是被文字的力量压迫了,他觉得有些头晕,用力闭上眼睛。
晕沉涨潮似的漫上来,逐渐将他淹没,他挣扎了一下,却被浪潮打了下去,船板似的沉入了水底。
黑暗瞬间来临,呼啸大风湮没了夜晚的一切声音,仿佛此刻并不是躺在军营里,而是被埋在一抔土中。
半年多的僵持,东吴坚守不出,不能再拖下去了,季汉耗不起……刘备倦怠的意识里飘出零碎的思绪,这些念头像大磨盘一样转得很慢。
他正在冥想中,眼里的灯光蓦地亮了,像是白昼忽然降临,他一睁眼,投入视线里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关、张站在他的床头,眉目清晰,像是刚刚洗过脸。
他弹起身体,激动地大骂:“两个混账,跑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关、张不说话了,只是咧开嘴笑,他伸出手想抓住他们,可刚刚一碰到衣角,关、张竟转身就跑,他急得大叫:“混账,别跑!”情急之下,翻身下床,跟着他们往前奔去。
关、张跑得很快,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追不舍,一面跑一面呼唤,可关、张像是总也没听见,那呼喊的声音都被飒飒的大风吹散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跑进了桃园,红白桃花开得正欢,园子里黄鹂鸣啼,昆虫相和,灿烂春光洒得满院璀璨光华。
他看见关、张跪在一撮黄土前,面前插了三炷香,两个人正交掌磕头,他生气地说:“混账,结拜也不叫上我!”
他冲过去一把拽住两人,一转眼,关、张不见了,四围的情景便消失了,黑夜兜头罩了下来。
他失神地四处张望,没有关、张,没有桃园,狂躁的风吹得他脚步不稳,周遭出没着无数鬼魅的影子,隐约的光闪入眸中,似乎是血,也似乎是刀。
他在黑暗中大喊:“云长!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