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简拔才俊兴文教,缄默以对伐吴事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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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谡和蒋琬都是过了一阵才想过味儿来,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诸葛亮轻轻一笑,一直背在身后的白羽扇晃出来,拂开了胸口紫黄的浮尘:“这只是我一人之议,还得呈文给将作和太常。”
万里桥下忙慌慌地走来一人,尖锐的阳光刺着他的眉毛,那淡淡的白洇着透明的水影儿,光波掠过他微耸的眉骨,让那张脸显得精致,仿佛被雕刻的浮雕。
“丞相!”
“季常?”诸葛亮有些惊异。
马良看看诸葛亮,又看看周围诸人,话在嘴边盘桓却偏偏不说。诸葛亮会意,随着马良离开,两人沿着堤岸缓步走去,一群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顺风的话一句也听不见。
“什么事?”诸葛亮问。
马良锁着眉头,焦虑地说:“人命关天,陛下把秦宓投进诏狱了,说是三日后问斩!”
诸葛亮一惊,刚才他才和群臣议起秦宓,这人竟已刀悬脖颈,他竟有些无措了:“哦?为什么?”
“前日陛下以东征下群臣公议,群臣颇多非议。恰今日秦宓上书陈说天命,言辞激切骨,陛下震怒,遣执金吾入府抓人,越过廷尉,直送诏狱。我本想进谏求情,奈何陛下闭宫不纳。不得已,只好求丞相出面恳请陛下开恩,秦宓或言之有误,但出于忠心,罪不至死。”
诸葛亮知道了,秦宓的上表不是有多荒悖刻薄,而是上得不是时候,偏撞在刘备的怒火上。刘备把东征事下公卿商讨,本想获得朝堂支持,哪知蜀汉百官十有八九都反对。数日来臣僚们轮番地上书争持,说得急的,把刘备东征比作殷纣伐东夷。这皇帝的位子才坐没几天,竟被群下斥为昏君暴帝,刘备正憋着一肚子闷火,秦宓这当口进言,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是拿秦宓出气,宣泄那膨胀得压烂了骨头的怨愤。
诸葛亮思忖着,宽解道:“季常不要着急,你放心,陛下不会杀秦宓。”
“不会杀?”马良茫然,刘备可是怒火冲天地遣皇宫侍卫捉拿下臣,那股腾腾杀气让当时在场的臣僚心胆俱裂,都道秦宓难逃一劫。
诸葛亮没法解释清楚,他含蓄地说:“陛下为仁德之主,不会滥杀无辜,待他气消了,秦宓自然会无事。倘若有不测之难,我亦会趁时进言。”
马良勉强相信了,他想起朝堂上的纷争抗议,忡忡道:“丞相,陛下执意东征,群臣苦劝无果,束手无策。丞相可否劝谏陛下,暂缓征伐,新朝刚建,百事草创,不宜起战事。”
诸葛亮沉默,羽扇轻轻地搁在下颚,似动非动地摇曳着,混沌地说:“再议吧。”
他安静地站在岸边,目光平滑了出去,检水上的竹木仍在源源不断地从上游流来,钩筏子的水手大汗淋漓,长钩一次次甩出去,在水面拨拉出豁长的伤口。
灰烟从成都城的北面扬起,纠缠着风,依偎着阳光,遮住了半边天空的脸,烟尘下是沸水似的嘈杂声。
这里正是在修宫殿,宫殿占地并不大,梁柱椽檩皆没有取用百年老木,比之于豪富人家精雕细凿的宅院,倒显得有些简陋。宫殿的骨架已搭了起来,上百个工匠们围住骨架,像攀附墙垣的菟丝花儿,有的吊在房梁上量尺寸,有的在打磨木枋,有的在合拢榫卯构件。木屑纷飞,尘埃弥漫,磨木声,敲夯声,应和声响彻不断,百声俱备,活似一曲节奏明快的宫廷宴乐。
这宫殿却是刘禅监工,他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台基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像蚂蚁般忙碌的工匠。有将作府的丞吏向他请命,他只是“哦哦”地点头,至于对方说了什么,他其实只听进去一半,另一半未入耳就溜走了,还没有身旁的费祎、董允二人上心。
“大了,改小!”
“陛下口谕,立柱不得过斗拱五倍。”
“陛下口谕,战事未休,四海未平,一切以节俭为本。”
……
董允板着脸不停地复述刘备的原话,直折腾得将作府的官吏满脸是汗。刘禅觉得董允的话太多了,小小的太子舍人拿着尚方宝剑便肆无忌惮地指挥人,刘禅很想训斥他一顿,可他拿不出令人敬畏的威严,也懒得费唇舌。他是知道的,即便他驳斥董允,董允也能说出理由来,从尧舜禹的圣人之治,说到后汉衰败之因,直让你耳朵生老茧,他还在苦口婆心。
董允素日便多事,刘禅很受着他的管束,这样不合礼制,那样不符法度,动辄便拿太子应为民表率的大帽子扣下来。
相比于董允的严正刚方,费祎是个哈哈脸,面上风流倜傥,颇有几分名士气度,却深谙装糊涂的官场哲学。董允在前边冲锋陷阵,捍格权贵,屡犯龙鳞,他在后面装聋作哑,实在到了不得不燮理矛盾的关头,再哼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空话来。
刘禅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给自己选这么两个人做舍人,一个是棱角太分明的硌手岩石,一个是没有棱角的年糕,如果说他讨厌董允的多管闲事,他更厌烦费祎的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