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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褚姓人家</h3>
2014年的春天,在云南省华宁县和宜良县的交界处,一座名叫矣则的小山村里,一处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旧四合院宅子被拆掉。村委会正带领村民们进行"美丽乡村"的建设,一年以后,旧有村居将再也看不到,代之而起的是钢筋混凝土的新式民居。就像10年、20年前中国大小城市的改造一样,这个群山围绕的小村子也开始陷入"工地模式"。农村的大多数老房子,因为本来就结构简易,建得并不牢固,拆起来显然不费什么劲。唯独这个四合院显然费了点功夫,这里一片狼藉,拆下来的东西摆放得到处都是。岁月流逝,曾经气派的四合院变成各种零散的木柱、木窗、木门,这些早已变了色的木柱、木窗、木门大概因为经历尘烟日久,已经看不出往日神采。不过,木柱上雕刻的龙头等装饰还是留下了当年盛装的痕迹。凑近了抚摸,仍能感受到木质的良好,做工也并不像山野村庄的东西那么粗糙,能想见当年的主人应该颇花费了一些钱。而且小小村子仅有这一处宅院保留了上百年,可见当年在村里是富裕的。
这座宅院最早的主人,就是本书主角褚时健的祖父,叫褚发珍。
那时的乡民们都叫褚发珍"监生",这是当时官方对读书人的一种身份认证。在褚发珍生活的清朝末年,捐官风盛行,监生这种身份也要向官府捐资而得,只不过在捐官序列里属于比较基础的级别,花钱不算太多。这大抵也能看出褚家虽然在小山村,算不得大富,也还是有些家底的。而且褚发珍因为捐了监生,也任着家乡的乡长和团总,算是当地有社会地位的权威乡绅。
尽管矣则村地处云南腹地,群山环绕,原生民族人口居多,不过褚发珍可能不会认为自己是云南人,因为褚家是在他祖父那一辈,于清朝咸丰年间才从中原河南迁到云南的。
云贵高原自古是荒蛮之地,民族众多却人口稀少。这里传统的原住居民是古时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少数民族,历来的中原中央皇权都对云南有着疆域政治统治权力,但除了发配犯人到这样的边疆贫苦之地,鲜少有汉族人口主动迁入。大量汉人涌入云南,是从明朝开始的,当时多为军事移民,官府把军士连带军属输送往云南,目的是为镇压当地少数民族的反抗和镇守边境。这一移民政策一直持续到改朝换代后的清朝。清廷沿袭了前朝对云南屯兵戍守的移民政策,尤其是咸丰、同治两任皇帝统治期间。为镇压云南回族起义,朝廷多次从外省征调军队及团练营勇进入云南。事平之后,有的返回内地,有的则被就地遣散,"归农归厂,自谋生理"。褚发珍的祖父,也就是褚时健的高祖父,大致就是这种情况。
所以云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得上传统的移民省份,这里有根深蒂固的多民族农耕文化的悠闲底色,也有移民文化中必然含有的优胜劣汰特点。云南人的地域性格里,有"家乡宝"式安于己室的淡然心态,也带有移民文化中不进则退的"折腾"劲儿。旧时如此,现在依然,褚时健亦是。
褚发珍的祖父从河南被征兵到云南,就此扎根下来。褚家到底祖籍在河南哪里,进入高龄的褚时健也已经不太有记忆。他恍惚记得少时父亲跟自己提及过,但年岁久远,加之故人相继离去,已经全然淡忘。如今矣则村还生活着几户人家姓褚,不过村委会的冯德芸主任会告诉好奇的人,此"褚"非彼"褚",现在村里居住的褚姓人是从云南宣威一带迁过来的,和褚时健家的河南祖籍相距甚远。
褚家先是在云南陆良的天生桥戍守,后来迁到山清水秀的华宁县禄丰乡大黑者村,当时归属云南宁州府。褚发珍的祖父出自军营,被遣散后依然在地方政府做一些保甲的公务,同时也和当地人一样种一些田地,做农民的营生。比较当地的农民,因为有一份公差收入,褚家过得不算差。同时和众多外省移民一样,褚家依靠土地在云南扎下了根。
褚家在大黑者村居留下来后,平时打交道的大都是当地彝族人。禄丰的彝族人世代依南盘江居住,因为生产力落后,人口并不多。褚发珍的父亲给他找的妻子,就是南盘江边的彝族人。褚时健对爷爷奶奶印象深刻,他很清晰地记得奶奶的长相颇有些特别,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皮肤也不白。褚发珍成家之后不久,一家人又一次搬迁,沿着南盘江迁到宁州与宜良交界、临近铁路的地方,寻到一处面积颇大的平地,开荒安家,这里就是矣则村。
褚发珍成为褚家的家长后,褚家家境开始殷实起来,特别是1910年滇越铁路开通后。褚发珍被法国人看中,负责一段铁路的安保工作,于是褚发珍在1910年后带领一家人移居到铁路边安家。除了铁路上的工作,他也带领家人开垦荒地,自己种粮种菜。传统中原河南的人,对土地的情感都很浓厚,尽管方圆十几里只有自己一家人,褚家还是在那块自己看中的江边山下的平地上开了一块又一块荒地。慢慢地,开垦出来的地自己一家人已经忙不过来。但有地总是好的,有地就能吸引人前来。十几里外的一些山上彝族人家或者外来的移民人家,因为自己缺地种,也来到这个江边小村子----矣则----租下褚家的地,安家落户。在褚时健开始记事时,矣则村子里有七八户人家,时间稍长后有了十几家,都是因为租种褚家的地聚拢而来,小虽小,但毕竟也形成了一个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