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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蒸苞谷是个很磨人的环节,几百斤苞谷,要用特别大的甑子,放在柴火灶上通宵通宵地蒸。我把白天泡好的苞谷一锅一锅放到灶上,自己就守在灶边。蒸的过程要不断加柴火,也要不断翻搅甑子里的苞谷,不然就要熄火或者烧煳。以前我看别人蒸时就留意估算了一下,大致两个钟头就要加一次柴,翻一次锅。本来蒸苞谷最好是整夜不睡,但是无论大人小孩都很难做到。我有心事,睡到两个小时肯定醒过来,一晚上醒个好几次,苞谷也蒸好了,柴火也刚刚好,不浪费。你问我咋个醒得过来?我也不晓得啊,大概因为心里记住这件事,有责任心,想不醒都不可能。我现在还是这样,说好几点起床,我一般提前个三五分钟总能自己醒,不用闹钟。那个时候烤酒蒸苞谷,半夜里时不常就闻到隔壁酒坊有刺鼻的煳味传过来,我就想:哎呀他们又睡迷糊了,苞谷又蒸煳了,浪费了好可惜!
但我必须要完成,必须要做好。除了我,家里没人能帮我母亲做这件事。酒烤不出来,我的学费就没有着落,家里的开支就成问题。而且,好酒才能卖出好价钱。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做事总比别人要做得好,因为我认真,负责任,心里有谱气。同样是烤酒,我一般两斤半苞谷就能出一斤酒。春节过后天气暖和,有时两斤苞谷就出一斤酒,别人怎么都要过三斤苞谷才行吧?
一个15岁的少年娃娃,独自做烤酒这件事还是很不容易的。我现在偶尔还会想起当年那些场景,心里有些恍惚: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700斤的苞谷(玉米),要从浸泡、蒸,到发酵、出酒,全部完成已经不简单,要做好就更不容易。
烤酒过程中发酵是最重要的过程,发酵期间要有37~38摄氏度的温度。苞谷蒸熟以后,把酒曲撒进苞谷,放进发酵箱里。箱子里面温度只要够,一次升温,出的酒就一定多。这个道理也是我慢慢琢磨出来的。刚开始烤酒时,大人也不怎么往细了说,只是让我发酵时要关门。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只回答我说"怕冷风"。我就想:哎哟你还不告诉我,不就是温度的问题吗?关门我肯定学会了,另外每次蒸苞谷时灶里会掉一些炭下来,我不扔它们,用烂铁锅装了,塞到发酵箱下面和边上,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就高起来,发酵就有了保证。我记得用了这些方法后,第一、二次出酒率一下就高了15%。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做什么事都要会观察,会总结,找到规律。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规律搞清楚了,办法就出来了。闷着头做事不动脑子,力气用尽了也不一定有好收获。在我们现在的橙子基地,我经常和那些作业长说:你们不要傻做,要学会掌握技术,不要以为搞农业流点汗水就可以了,大老粗才那么想事情。1955年部队评军衔的时候,怎么不给骡子评个军衔呢?打仗的时候骡子最辛苦了,井冈山的时候驮枪又驮炮,但它什么也评不到,为什么?它不进步嘛!人家求进步的,评大将评上将,你不进步就是不行,格合?(云南话:对不对?)
那一年我开始像一个家长一样承担起家里的经济重担,我把原本母亲负责的烤酒房接过来,烤酒、卖酒。这个酒坊虽然只是爷爷留下来的酒坊的一半,但对我们家来说非常重要,我自己的学费要从卖酒的钱里匀出来,我母亲的日常花销很大一部分也要靠它。
做事情找规律就是你心里要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莫糊涂。烤酒这件事好像是老百姓都烤了多少年,经验都在肚子里,动手做就可以了。其实不是这样,我会拿个小本子,记一记,苞谷用了多少,燃料费花了多少,请小工背到镇上花了多少人工费,简简单单都要记下来;卖完酒后,算一算,盈余了多少,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什么差别。这笔账你心里不弄个一二三,我看这个酒烤得就不算成功。那个时候莫看我年纪小小的,其他人烤的酒没有我出酒率高,卖的价钱也没有我好。我那个时候烤到经验多了,敲敲酒缸我就知道度数有多高,现在这个本事我还有的。村子里其他大人恐怕都不理解,怎么我一个娃娃烤的酒比他们的要好,其实就是认不认真,会不会做成本核算。
对于父亲的死,家里改变最大的应该就是我。我在故乡那个小山村无忧无虑生长了15年,到了1943年,我一下就从少年长成大人。我这一辈子关于离别、关于责任、关于生活中大事小情的认识,很多都是从那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