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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心智构造决定了我们在叙述一系列具有内在逻辑和动态变化的事件时,可以将其看成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因此,人类之所以产生许多动机,是因为我们经历了一些故事,这些故事给了我们启示并为动机勾勒出蓝本。如果没有这些故事,生活很可能只是“一桩接一桩该死的事情”。<sup><a id="w1" href="#m1">[1]</a></sup>这个理论在解释一个国家、一个企业或一个机构的信心时也同样适用。成为伟大领导人的首要条件就是会编故事。
社会心理学家罗杰·尚克和罗伯特·埃布尔森认为,故事以及讲故事是人类知识的基础。他们认为,人们对于事实要点的记忆,是围绕故事来排列的。那些被记住的事实其实是附加在故事中的。其他事实可能会形成短暂的记忆,但它们的影响往往较弱,而且最终会被遗忘。例如,我们每个人对于自己的孩提时代都只有模糊的记忆,年岁稍长的人对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也记得不太清晰。但我们的脑海中总会有一个关于那些记忆的故事,这个故事会帮助我们回想起来我们是谁,我们生活的目的是什么。
如尚克和埃布尔森强调的那样,人类的交谈总是以互相提醒的讲故事的方式进行。一个人讲一个故事,就会激发另一个人想起相关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又会使第一个人想起另一个故事,如此不断回想提醒,形成很长的反馈序列。我们在讲故事时激起另一个人的反响,会由衷地感到高兴。交谈总是会从一个话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不停地转变。这看似随机无序,实际上却是一种内在的构思,这种构思对人类知识至关重要。交谈不仅是一种易于被人接受的信息交流方式,而且还能强化我们对相关故事的记忆。我们忘掉的往往是那些我们从未向他人复述过的故事。
人类记忆是围绕故事来组织的,这在那些丧失了部分精神敏感度的老人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他们有时候会退化到反复讲述同一个故事,这说明故事有激发人类行为的力量。
人类的思维模式是以故事为基础的,这使我们难以认识到纯粹随机性在生活中的作用,因为纯粹随机的结果没法与故事融为一体。在《随机漫步的傻瓜》一书中,纳西姆·塔勒布有力地证明了这个观点。他讲述了人们因为忽略某些极不重要的事件而犯下严重错误的故事,并用这些故事证明了上述观点。然而,他的书本身却创造性地把随机性变成了一个故事。
在《爱情就是故事:亲密关系的新理论》一书中,心理学家罗伯特·斯腾伯格认为,在成功的婚姻中,夫妻通常会创造可以分享的故事。他们围绕一系列共同的记忆创造了一个故事,并用这个故事来印证,他们互相关心对方,在乎婚姻内在的价值。斯腾伯格列举了26种不同形式的爱情故事,而从本质上来说,婚姻的成功取决于双方的互相信任,以及如何通过复述故事来加强这种信任。
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开展的基因地理工程,试图通过分析DNA(脱氧核糖核酸)来揭示人类的迁徙模式,并据此区分世界上的各个民族。这个研究计划遇到了一个难题:DNA证据有可能和那些赋予各民族生活以深刻意义的故事产生矛盾。例如,土著民族总是认为自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居住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因此,测定他们到达当地的时间,让他们知道实际上自己身上混合着多种基因,他们和那些自己毫不关心的民族基因相同,都会给他们带来强烈的幻灭感。北美几乎所有的主要部落都拒绝参与该项目,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原住民也都强烈抵制。
文艺评论家认为,故事也是有套路的。他们认为,在人类历史上,只有少数能引发共鸣的故事被不断讲述和传诵,仅仅故事的名称和细节有些许变化。1916年,乔治·波尔蒂大胆宣称:基本的戏剧情境只有36种。罗纳德·托拜厄斯在1993年写到,其实只有20种基本的情节,他将其命名为“探索、冒险、追击、营救、逃脱、复仇、谜团、对抗、迫害、诱惑、变局、转型、成熟、爱情、乱伦、牺牲、发现、贪婪、升华和堕落”。当然,这些作家并没有将人类故事的所有方面统统列入,但他们概括的各种情境已经与现实非常接近。
政治家最会编经济故事
政治家是故事的重要来源之一,他们尤其擅长经济状况方面的故事。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和公众交流,这样做其实就是讲故事。由于他们和公众的大多数互动都与经济有关,因此他们的故事也多半和经济有关。
斯蒂芬妮·费尼尔对墨西哥经济信心的高涨和低落的分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发现,在过去50年里,墨西哥的经济信心在何塞·洛佩斯·波蒂略任期内(1976~1982年)达到了顶点。波蒂略把墨西哥塑造成了托拜厄斯定义的“迫害”故事的主角:一个弱小的国家成功地战胜了强大、傲慢的对手。波蒂略在1965年发表了一部小说——《羽蛇神》(Quetzalcóatl)。羽蛇神是阿兹台克人心中的神,人们期待他像耶稣一样在大变革时期复活。该小说在1975年波蒂略竞选总统之前再版,变成了关于墨西哥未来伟大成就的故事,而它本身也从古老的阿兹台克传说中获得了新生。总统专机也被命名为“羽蛇神一号”和“羽蛇神二号”。这个故事由于两个意外事件变得更具说服力:一是在墨西哥发现了新的油田,二是1979年发生的石油危机导致油价暴涨。
20世纪70年代初,墨西哥已经认识到了石油的重要性,而当时最大的发现来自坎佩切、恰帕斯和塔瓦斯科州,那正好是在波蒂略就任总统之前。由于油井接二连三地被开采,探明的石油储量稳步上升。人们的预期疯涨,甚至有人宣称,墨西哥的探明储量将会超过2000亿桶,将成为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第二大产油国。此外,由于第二次石油危机,石油价格在1980年达到顶峰,高于10年前价格水平的两倍。
墨西哥拥有做梦也想不到的巨大财富,这个故事牢牢抓住了人们的想象力。波蒂略从1976年发表的国情咨文演讲开始,就不断强调石油的重要性:“在当前时代,世界各国可以分为拥有石油的国家和没有石油的国家。”然后,他开始像一个富国的总统那样行事。就在全世界都在担心高油价有可能继续攀升的时候,波蒂略向国际社会提出了墨西哥的全球能源计划。1980年,墨西哥和委内瑞拉签署了《圣何塞协议》,同意以优惠价格向中美洲和加勒比海国家出售石油。这种做法相当于对外援助。1979年,罗马教皇约翰·保罗访问了墨西哥,这次访问被广泛解读成墨西哥已经成为重要富国的一个信号。
波蒂略提升了人们对墨西哥的信心,进而推动了经济繁荣。在他任总统的6年时间里,墨西哥的实际GDP增长了55%。遗憾的是,在他任期行将结束时,墨西哥的经济增长开始停滞。1982年,当波蒂略卸任时,墨西哥的通货膨胀率高达100%,失业率也持续升高。腐败和公然的盗窃行为猖獗,达到了前所未闻的水平。
在建设新墨西哥的努力中,波蒂略以尚未开采出来的石油为担保举借了大量外债,这一举措使墨西哥深陷债务泥潭。20世纪80年代中期,石油价格下跌,墨西哥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但波蒂略本人度过了故事尚未破灭时的美好时光。在他执政期间,墨西哥经济一派欣欣向荣,留给继任总统的却是经济崩溃后的凄惨景象。波蒂略用来提升士气的种种设想最后都变成了幻象。特别是,墨西哥拥有的石油财富被过分夸大了。事实上,时至今日,墨西哥探明的石油储量依然只有129亿桶,仅占全世界总量的1%。即使到现在,虽然明知这个事实,很多人还是忍不住惊讶于墨西哥的石油储量会如此之少,因为从前的辉煌故事还顽固地残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故事推动整体经济
在经济学家看来,在故事的基础上分析经济是一种不专业的表现。相反,经济学家应该关注定量事实和理论,而且理论应该建立在最优化的基础上,尤其是经济变量的最优化。概而言之,就是“实事求是”。经济学家谨慎地使用故事,也自有其理由。毕竟,为人们提供喜闻乐见的故事是新闻媒体的事,由此还出现了一种过度解释经济现象的倾向。例如,当股票价格在某个风平浪静的交易日里发生正常幅度的波动时,权威评论员就会轮番上马,用不同的理论来解释股价变动,过度解释的倾向由此可见一斑。因此,经济学家们确实应该谨慎对待这些故事,以及这些故事试图要解释的事实。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些故事推动了市场变化,如果这些过度解释的故事真的有实际影响,如果它们本身就是经济运行的真实部分,情况又会怎样呢?一直以来,经济学家都不曾认真对待故事。然而故事不仅是对现象的解释,而且是现象本身。要真实地解释20世纪70年代的墨西哥,以及多数经济体的兴衰,人们必须留意那些具有推动作用的故事。
信心随故事波动
一个国家或任何一个大群体的信心,往往紧随故事而上下波动。关于新时代的故事尤其重要,它们试图描述那些推动经济驶入新时代的历史性变化。有关互联网(1994年普通公众才刚刚接触)发明和应用的故事,就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2000年的股市繁荣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股市繁荣又导致了整个经济的繁荣,希勒的《非理性繁荣》一书对此有详细的论述。互联网确实是一种重要的新技术,并随着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而备受注目。人人都在使用互联网,它在我们的桌面上,在我们的指尖上。年轻人借此致富的故事就像19世纪淘金热的现代翻版。而稳定的技术进步,包括材料科学、化学、机械工程、农业科学等领域的进步,虽然在数世纪以来的经济增长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却从未引起过公众的兴趣。这些故事并不流行,《人物》杂志对此几乎没有任何统计数字。但是有了互联网以后,整个经济就被互联网故事牵着走了。
信心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自身的情绪状态,它也是一个人对他人信心的一种判断,以及他人对他人信心的洞察。它同时还是一种世界观(对时事动态的一种看法),是大众对新闻媒体和公共讨论所传播的经济转变机制的理解。信心的高涨往往由鼓舞人心的故事所致,这些故事总是和开发新业务、某人如何神奇致富这类传说有关。新时代故事则总是伴随着全球股票市场的大繁荣。<sup><a id="w2" href="#m2">[2]</a></sup>如果不详细地了解那些故事,就很难理解过去的经济信心从何而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会逐渐忘却过去的故事,这也正是我们对过去的股票市场和宏观经济波动总感到迷惑不解的原因所在。
各个时期各不相同的新时代故事相当复杂,这说明经济信心的差异不仅影响了消费和投资,还会深刻影响整个经济。这些故事的变化会影响人们对个人事业成功、企业创业成功以及人力资本投资回报的预期。
故事就像“传染病”
我们可以借鉴传染病的传染方式为故事的传播创建模型。故事就像病毒,它们口口相传,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流行病学家开发了一种研究流行病的数学模型,我们也可以用它来研究故事和信心的传播。这些模型的关键变量是传染率(衡量一种疾病从一个人传播到另一个人的能力)以及免疫率(衡量人们摆脱传染病的速度)。关键的初始条件是患有传染病的人数,以及易感染这种疾病的人数。掌握这些情况以后,传染病的数学模型就能够预测疾病传染的全过程。不过,这种模型还是有一些不确定性,因为在这一过程中有些变量(如病毒的突变等)有可能改变传染率。
正如疾病通过传染来传播一样,信心或丧失信心也可以这样传播。其实,信心或丧失信心的传染力丝毫不亚于任何一种疾病。信心或者悲观情绪如果神奇地四处蔓延,很可能只是因为某种思维模式的传染率发生了改变。
现在转到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将探讨8个问题,它们都是理解经济的稳定性和功能的核心问题。这些问题都有一些传统答案,一些墨守成规的答案,但我们认为,这些答案在很多方面都是错的。传统答案之所以产生就是为了解释人们的疑问,但它们都有误导性,因为它们并没有认识到驱动经济发展的各种基本力量,而这些力量中有很多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动物精神相关。在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我们发展了一个关于经济不稳定性、经济问题以及应对策略的理论,同时也为如何摆脱当前的经济与金融危机开出了我们的药方。
<a id="m1" href="#w1">[1]</a> 这句话常常被认为出自美国诗人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生活不是一桩接一桩该死的事情,而是同样该死的事情的不断重复”。但她回应说很久以前就有人创作了这句话,因此我们无法确认谁是真正的原创者。
<a id="m2" href="#w2">[2]</a> 希勒发现近数十年来全世界各国的股票价格经历了最大幅度的上涨,并对各国媒体进行了搜索,找出了各国媒体解释此种现象的故事。他发现,记者们在讲故事论证为什么某个国家的新经济曙光即将到来时特别富有创造力。不过尽管这些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股票市场的上升势头最终还是逆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