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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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革命派”而言,我们对此早有预期,这时只是等到第二只靴子落地而已。但是这个消息对“保皇派”来说则是重大打击,吴伟群公开违背了与阿玛尼之间的默契:北方总部在集团内拥有“918”的独家发行权利。他们俩在一月份的时候还讨论过“918”的事,当时的共识是这款产品在北方总部由试点改为全面放开,只是碍于杜叔叔的强烈反对才没有全力执行。后来我们参加集团年会的时候,已经听闻吴伟群私下里让深圳总部设计产品说明书,并且暗中与子公司老大沟通。原本我们猜测吴伟群会和阿玛尼一样暗度陈仓,悄无声息地发行产品,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正式下发文件,这不是公开扇阿玛尼的耳光吗?难道“保皇派”与“皇帝”本人也闹翻了吗?
“是的,所以他就想胁迫袁宁包销一个项目,并不单纯为了募集,实际上是希望借此把他绑得更紧。”杜叔叔评论道。“照你们说的情况来看,袁宁非常反感他这种做法,一直没有同意。所以出现这次的事就不足为奇了:什么叫‘网络技术故障’?根本闻所未闻啊!怎么偏偏是南京公司的几个客户拿不到钱呢?分明就是吴总利用定向延期兑付来逼袁宁就范!”
“我估计是太祖向阿玛尼通风报信,阿玛尼又去找吴总讨说法。两个人一言不合,吴总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事情公开了,让大部队名正言顺地开卖。”根据我的理解,这个逻辑应该比较合理。
“老吴最看重募集团队了,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老大们脱离他的控制范围的。他都能让魏老大回心转意,不可能让袁宁成为打响分裂第一枪的人。”亦山哥插嘴道。
亦山哥也表示赞同,又提醒说:“为什么‘918’在咱们这里试点成功后老吴没有马上在全国放开?维持好与阿玛尼的关系只是一方面,别忘了他还一直把P2P当作核武器呢!不过从我得到的财务数据来看,这两个多月以来鑫城宝做得可不怎么样。毕竟是个新平台上线嘛,客户不熟悉,又赶上春节,业绩一般也正常。但是听说老吴可没有这个耐性,最近很上火:他在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面前都已经把牛吹出去了,现在的状况相当丢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控盘金牛家园的原因吧!”
杜叔叔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时和亦山哥交流一下眼神。待我全部说完,他终于得出结论:“这样看来,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你们都还记得吧,吴总在南京项目上曾经得到过袁宁父亲的帮助,但是人家没有同意进一步拿自己的信用去给他担保借钱,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双方交恶之后,我听说老袁总跟儿子谈过,让他尽早脱离鑫城财富。小袁拿不定主意,和南京公司的人探讨过几次,结果被吴总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听到了,就把消息传回深圳。”
据说鑫城宝的运营状况是最高机密,从来不对外公开,就连大江他们都打探不到。整个集团能掌握实情的算下来也就三四个人而已。亦山哥是从哪里得到的财务数据呢?恐怕不用多想也能知道,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于是,我详细回忆起袁宁在澳门和深圳的种种表现,也把王仁豪在子公司老大聚餐时透露的信息又复述了一遍。
“吴总不会真和阿玛尼翻脸吧?那我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担心地问道。
还是杜叔叔老成持重,并没有着急下结论:“晓波,上次出差只有你和袁宁近距离接触过。你把和他在一起的情况,以及关于他的所有信息对我们说一遍吧!”
“放心吧,不可能!老吴花了这么多心血把北方总部搞起来,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他在北京没什么资源基础,还得靠阿玛尼给他撑门面、搞关系呢!”亦山哥显得很有把握,“要我看,就像去年他任命陈巧娟来当CFO和后来陈巧娟做主提拔一批人一样,这次老吴只是想向阿玛尼展示一下权威,不会真撕破脸。”
“虽然我不懂公司的财务系统,但是觉得很蹊跷,为什么只有南京和宜兴的客户会受影响呢?”我抛出疑虑,亦山哥张口就答:“这还用说,老吴对袁宁动手了呗!”
在亦山哥和我热烈探讨事件原委的时候,杜叔叔安安静静地当起了听众。当时我也并没有在意:也许他赞成我们的讨论,无须多言;也许作为一个一贯务实的现实主义者,他一心只往前看。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亦山哥和我分析的都只是皮毛,真实原因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看完邮件我并没有觉得安心,反而产生另外一种担忧。这时,亦山哥把我叫到杜叔叔办公室,直白地问道:“晓波,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沉默许久,杜叔叔把话题引向事件对未来的影响,提出两个问题:现在整个集团都放开了,我们能否不受冲击?如果不能,我们怎么应对?
2月5日,深圳总部子公司管理部发来邮件,正式对事件做出解释,但却带有一种语焉不详、敷衍了事的感觉。按照官方说法,深圳总部在处理1月31日到期的一款总金额为1亿元的产品时出现“网络技术故障”,在融资方已如期还款付息的情况下,未能及时将其中2800万元支付给来自南京、常州和宜兴的11位客户。这部分资金已于2月4日支付完毕,且未对其他客户产生影响。
亦山哥征得杜叔叔的同意后点燃一根香烟(我发现他一吸烟就来灵感)。他连抽几口,又在烟雾中沉浸片刻,这才再次开口:“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上次试点成功之后,全国的子公司早就看着咱们眼红了。深圳总部一旦也开始发行‘918’,他们会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销售。可以预见资金会汹涌而来,挡都挡不住。有募集量就有提成,人家都拿了高额提成,北方总部控制的这几家子公司能不眼馋吗?”
这还不算完。2016年2月2日,也就是春节假期开始前5天,突然从深圳传来消息:深圳总部发行的一款1月31日到期的产品没有如期兑付!这在鑫城财富历史上可是头一遭啊。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兑付危机,这么快第二波危机又来了吗?公司上下顿时流言满天,员工们互相之间传染着不安的情绪。阿玛尼终于又在公司出现了,并且单独与杜叔叔闭门磋商,看来只有出现危机才能把他们团结在一起。
“而且现在有了这个文,阿玛尼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下指令了,一定会要求子公司开足马力卖产品。反正也挡不住,那咱们就得抓紧时间找项目去匹配;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短期兑付压力搞垮。这就跟治理洪水一样,宜疏不宜堵,借这个机会正好还可以缓和一下和阿玛尼的关系。”
总而言之,正是从这个阶段开始,北方总部的人事关系变得复杂起来。其实在一家公司里不怕有分歧和争吵,那是正常经营的有机组成部分;怕的是大家明明意见不合或心怀成见,却没有光明正大地公开表达,而是相互闪躲甚至暗中下绊。这样一来,人心会很快开始涣散,各种帮派或小团体开始出现,浪费大量公司资源在无谓的内耗上。
趁他又抽几口烟的空当,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把找项目的压力都压在咱们自己身上呢?这些钱不能买别人的产品吗?”
她还在生我的气,对我视而不见;我也尽量躲着她,减少两人接触的机会。但是毕竟我们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未来在合适的时机,还是要坐下来把这件事彻底谈透吧。
亦山哥也不搭话,从杜叔叔桌上拿起纸笔给我们演算起来。
不过说实话,我对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首先,我希望她(哪怕是哀求她都行)不要把那一夜的事泄露出去,否则我与小何就完了,我在北方总部也会陷入更加混乱的人际关系里。所以无论如何在面上跟她还要过得去。其次,她是真心喜欢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可是偏偏我和她的闺密走到了一起。我一想到她在这段单相思中的压抑和痛苦,心也就软了。
北方总部设计的“918”分为A、B两档(90天和180天),客户最低10万元起投,按照购买金额大小的不同在A、B两档之间获得相应的年化收益。假设客户购买金额为a,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记得最初是马楠楠提到小何打过美白针,让我对小何心生隔阂;后来又是她把小何交了男朋友的消息散播出来,让我备受打击;现在她又在挑拨是非。真是贼心不死,着实可恨!
写完之后他解释说:以A档为例,如果再加上1.5%的销售提成,成本就非常高了,只能把钱投向高收益项目。这类项目对应的产品风险那么高,买别人的肯定不如自己做更放心吧!
还有一个同样令人心神不宁的问题:那晚马楠楠临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何也出了什么问题吗?我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回想我和她的交往过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在我眼里,何芳笑绝对是最清纯善良、值得信赖的人。她与陌生人说几句话都会脸红,怎么可能做出出格的事,八成还是马楠楠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A档最高年化成本是10.5%+1.5%=13%,这也不算太高吧!咱们以前有的项目光给客户就要13%呢!”我指着表格傻傻地问道,马上被亦山哥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痛心疾首,但是木已成舟,那一夜的事情无法挽回。是否应该向小何坦白呢?这成为一个时刻敲打着我心灵的问题。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如果最终走到一起,一定要相互坦诚、不留秘密。也许提起彼此的前任都会有些嫉妒,不过总体上我们俩之间是没有什么心结的,也一直互相信赖。现在出现了这么大一件事,隐瞒下去,我会拷问自己一辈子;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还会原谅我吗?即使原谅,是否也会在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呢?
“1.5%只是销售A档的一次性费用,如果做满一年差不多等于买了4次(别忘了A档是90天),那么1.5%×4=6%,A档总成本就是在15%(9%+6%)~16.5%(10.5%+6%)之间了。”
让我更加痛苦的是与小何的关系。那次从深圳返京是小何去机场接我的,她歪歪斜斜地开着新买的小汽车来到三分钟停车通道,开开心心地投入到我的怀里,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晚上在一起的时候,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但是我抱着小何时,眼前却总出现马楠楠,当小何安安静静地睡去,我望着她纯真的面容留下了热泪。我怎么能够背着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对不起,我的爱人!
杜叔叔又问业务部门有没有把握相应地匹配好项目,亦山哥直接给出否定答案:不可能。目前一部、二部被金牛家园项目拖住了,三部蔡依然正在忙一个小项目,大家最快要到4月中旬金牛家园的事见分晓之后才能腾出时间和精力。
不用说,他肯定知道了我和马楠楠之间的一些事——我猜不会是那个晚上的那件事(马楠楠没有任何理由告诉他),而是他多多少少发现了马楠楠对我的感情,所以才会感觉受到伤害并迁怒于我吧!我感到很无辜,却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我们的兄弟关系就这样成为马楠楠对我的感情攻势下的附带伤害品,让我痛苦不已。
“那可来不及了,”杜叔叔瞄了一眼日历,又翻了翻笔记本,“试点的时候咱们北方总部卖出了日均1000万元的速度。现在失去北分,日均400万元还是有的,一个月下来就是1.2个亿呀!”
如果放在过去,太祖与我无话不谈,会早早地把消息透露给我,那么“革命派”也就很快能掌握这个动向,及时做出反应;可是这次太祖选择了保持缄默。事实上,从深圳回来之后太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明显感觉到他在疏远我:我们再没有出去吃过一次饭、喝过一次酒;以前我没事就跑到他办公室侃大山,可是现在他竟然平时会把门反锁上;过去我们几乎天天在微信上分享各种资讯,现在只剩下几天一次的工作沟通。最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我是一个处于保释状态的重罪犯,需要敬而远之!
“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业务部门的事了,咱们必须发动一切资源争分夺秒地去找项目!”亦山哥又习惯性地拍打起桌子来。
不过,这可不代表阿玛尼对公司治理趋向消极。恰恰相反,他开始运用中国人的传统智慧,绕开各种规则的约束展开行动。他明白杜叔叔对“918”的态度不会改变,于是暗渡陈仓,遥控太祖偷偷指挥下属子公司进行销售,募集的资金全部交给深圳总部使用,我们只拿一个通道费。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我们自己找项目与这款产品匹配,也就不再需要上立项会和评审会,堂而皇之地绕开了杜叔叔的控制范围。
“嗯,我会和黄总谈谈,你们也得兼顾一下这个事。”杜叔叔稍稍停顿了一下,“当然了,如果实在匹配不及也还有一个出路,就是现在黄总的做法:只负责募集,而且只卖A档产品(90天),资金就交给深圳总部好了——好歹他们盘子那么大,资金三个月就回来应该不成问题,这也算是独善其身吧!”
最首要的问题当然就是“阿杜”组合的裂痕。经过1月中旬的争吵,两个人在北方总部未来发展路线的选择上已经产生了分歧,并且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同时,他们又都明白对方对于公司的重要作用,于是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一种“新常态”,即躲避见面、很少冲突、绝不妥协的局面。阿玛尼基本不再参加业务例会,在公司出现的次数更少了,连马楠楠也经常联系不上他。需要CEO拍板决策的很多事项都迟迟得不到批复,特别是杜叔叔与他意见相左的部分,干脆都被搁置起来。
当时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消化不完,那就干脆来个“祸水南引”,以保护自己不被这股洪水淹没。当时我们都认为只给深圳总部做90天期限的产品应该相对比较保险,至于他们的业务部门有没有能力完成项目匹配,我们想都不敢去想,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临近春节,金融街上又是一派节日景象,但是北方总部成立以来的和谐氛围却是一去不复返。
现在回过头来看,“918”这款产品从一出生就带有明显的瑕疵。它想在高收益、短期限、低风险之间取得平衡,这根本就是一个私募基金界的“不可能三角”。也许在个别项目上可以在总量控制的前提下阶段性使用,但绝非长久之计:别说鑫城财富,任何一家私募基金都没有足够强大的流动性管理能力来驾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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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2016年3月下旬,鑫城财富对“918”毫无保留地敞开了怀抱。我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潘多拉魔盒早已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