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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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她好像强壮了一点,还有点晒黑了,是不是开始健身的缘故?
“晓波,你的饭都快凉了。”她见我望着她出神,皱起眉头提醒道。
在我反反复复的恳求下,小何终于答应见面了。2016年7月10日星期日,当我们在复兴门百盛7层的渝乡人家再次面对面坐在一起时,那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还是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却不见招牌般的微笑和温柔的眼神。
我讲起公司这两个月的动态,她只顾低头吃菜,不置可否。我问起她的近况,她也只是回答一句“还行吧”,就再无话可说。最后,在尴尬的沉默中,我忍不住吐露真情:我知道自己错了,快回到我身边吧!
她终于停下筷子,双眼盯着桌面,过了许久才冷冷地说:“其实我觉得你和楠楠挺合适的,而且她天天都在你身边。”
“芳笑,我现在跟她都不说话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啊!”我连忙辩解道。
小何咬了咬嘴唇:“可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这句话像尖刀一样插在我的胸口。想到她会和那个俗不可耐的家伙在一起,我的心就在滴血!“芳笑,王一萌根本配不上你啊!他喜欢读书吗?他也看美剧吗?你们在一起哪有共同语言呢!”
小何抬起头看着我:“当然有共同语言了,他爸爸是我爸爸的老首长,我们小时候在海军大院住了4年邻居呢!”
原来如此!他们俩竟然是青梅竹马!
“晓波,一萌哥从高中就开始追我了,可我一直没有答应。直到去年9月,在我爸爸的催促下,我才同意和他试着交往。后来我们吵架闹分手,正巧被你撞见,我又一直对你很有好感,就决定和你在一起了。”
“是的,后来我与一萌哥见过几次,但是在心里我只把他当成哥哥,谁让我对你动了真心呢!可是没想到你跟楠楠……我也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一个男人的外在条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能够真心对我。说真心话,我一点也不恨楠楠,现在也不恨你了。你应该找一个像她那样真心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的人,你们一定会过得幸福。”
小何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平时她总是寡言少语,只有我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其实无比丰富。
“我离开公司之前最后一次参加集体活动是金牛家园项目的庆祝晚宴。我一直记着杜总当时说的那番话:‘我们会像流星一样划过金融街的天空。’公司现在遇到些困难,是吧?我不懂业务,但是我相信你的前方还会有远大前程;而我已经走完了自己的金融街之旅,虽然平凡无奇,却也有很多收获——至少看清了自己,还认识了你嘛!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还会彼此关心,对吗?”
听到这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怎么也没想到小何会说出这番话,看来她是铁了心想分手了。不过,看到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我明白一件事:她还对我有感情!亲爱的小何,只要还有一丝丝可能,我是不会放弃的!我爱你!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在金融街上遇到的巧合总与小何有关。前两次,我分别收获了惊鸿一瞥(入职培训)和定情之吻(金城坊街偶遇),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就在我准备继续表白心迹的时候,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是亦山哥。对于他的电话我从来不敢怠慢,只好先接通。还不等我说话,他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晓波,你家里和警察熟不熟?”
“警察?我想想……好像没有什么联系啊!出了什么事吗?”
“唉,老杜今天上午被警察带走了!”
在法律的周围,有一条细细的红线。有时清晰可见,有时模糊难辨;有人退避三舍,有人游走边缘。
那么杜叔叔怎么会跨过那条线呢?后来通过多方了解,我像拼图一样大致还原了事件的梗概,这还得从晶晶讲起。
当初吴伟群把晶晶从北京的夜总会带到深圳做总裁办秘书,表面上是给她一个‘从良’的机会,实际上还是为了占有她。杜叔叔一直提醒阿玛尼,吴伟群最大的弱点是女人。于是,在2015年11月到深圳给吴伟群庆生的时候,阿玛尼给了晶晶一笔钱,把她发展成我们的“间谍”,兼他的情人(那天晚上我错怪马楠楠了)。
晶晶给“阿杜”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包括深圳总部一些业务违规和偷税漏税的信息。2016年1月中旬,阿玛尼正是以这些信息相要挟,迫使吴伟群同意发放高额年终奖金并在北方总部放开“918”,但是晶晶的身份也就此暴露。
吴伟群岂能咽下这口气!首先,他不露声色地先让晶晶升迁到行政部经理的位置,把她调离权力核心。然后又带她去澳门旅游,让她染上赌瘾。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就让她自己在赌场贵宾厅玩起来。结果这姑娘一个晚上输了400万元!这个时候,他却袖手旁观,不肯施救。其实没有他的话,赌厅马仔怎么会给一个90后的小白领出那么多码呢?但是他翻脸不认人,赌厅逼债又很凶,晶晶走投无路,有一天突然失联,再无音讯。有人说她躲债去了,也有人说她被赌厅老板控制起来,以身偿债。
杜叔叔说过,以吴伟群的手腕,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晶晶就这样被他毁掉了。
去掉了晶晶这个威胁,又把她泄露出来的那些问题弥补妥当,吴伟群就无所畏惧了。他不顾约定,在全国放开“918”的销售,其实就是对“阿杜”的声明:我不再受你们制约了!原本金牛家园项目有可能成为双方重归于好的契机,可是在杜叔叔的力主下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募集,让吴伟群的期望落了空。
恼羞成怒的老板决定反击,并选择对杜叔叔下手:阿玛尼的老爷子余威尚存,平素又是支持自己的“保皇派”,一直教唆他跟自己对着干的都是这个杜先明!也许刚开始吴伟群只想教训杜叔叔一下而已,可是没想到通过深挖,偶然发现他在投行时期做的几个债券承销项目上收受过回扣(这也是他离开投行的重要原因),于是,他痛下狠手……
这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简直让我颠覆三观。没想到阿玛尼为了争权夺利会用金钱去腐蚀人的精神和肉体;也没想到吴伟群会用各种残酷的手段对付下属,甚至不惜毁掉他们的前途和人生;更没想到也无法接受的是,杜叔叔会因为涉嫌犯罪而被刑事拘留。作为一个初级员工,我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原来就像过家家游戏,而他们生存的规则却是那么冷冰冰、赤裸裸、血淋淋!在同样一家集团公司,我们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啊!
另一个饱受打击的人是亦山哥。杜叔叔被带走后,他一下子变得面容憔悴、精神不振,头顶甚至出现几根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平时闪现在他眼里的神采消失了。他试图安慰我说,老杜的行为是国家“债市打黑”前的行业潜规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如果确实触犯了法律,这根本不是借口。
与此同时,严峻的形势已经让我们没有时间去担心杜叔叔的问题了:深圳总部的挤兑危机愈演愈烈,受其影响,越来越多的客户开始向北方总部施压,希望提前拿回投资。老战几乎隔一天就会来闹一次,逼我们在7月中旬解决北分的两个兑付。这时,陆续有员工开始辞职,有的甚至直接不辞而别。我每天也都在问自己:北方总部还能撑得下去吗?
在杜叔叔被带走后的第三天,王仁豪从上海飞过来,非要约亦山哥和我到威斯汀酒店26层的行政酒廊密谈。刚一落座他就开始发问:“这回老杜的事动静可不小,对集团震动很大啊!我也替他担心呢,你们有什么消息吗?”
他那一副表面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亦山哥却装作看不出来:“陈律师去了解了一下,好像情节不算严重,正在办理取保候审吧!”
王仁豪点点头:“黄总是不是也不见了?”
的确,杜叔叔一出事,阿玛尼就消失了:不来上班,不回微信,手机关机,大家都担心他也被拘留了。但当马楠楠跑到他家时,他明明在家,却就是闭门不出。作为公司的CEO,难道他都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又做起不负责任的缩头乌龟吗?
在得到亦山哥的肯定答复后,王仁豪露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看他是不会再露面了,陈巧娟在深圳也是鞭长莫及。以你们兄弟的声望和资源,现在北方总部就是你们的天下了!不过,深圳那边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我估计吴伟群撑不过下个月。他要是一倒,北方总部也就完了。你们都是聪明人,我建议,趁你们的募集团队都还在,咱们一起做个大项目怎么样?”
到这个时候还想着做项目?这家伙吃错药了吗?亦山哥跷起二郎腿,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愿闻其详。”
王仁豪以为他感兴趣,眼睛顿时里冒出绿光:“是这样:我认识个老板,在上海崇明岛搞了个养老项目,需要1.5个亿。只要你们能在7月份之内搞定,怎么分成都好说!”
我实在忍不住了:“王总,都到这个时候了,业务提成怎么分并不重要,关键是还有没有人会买鑫城财富发行的产品啊!”
王仁豪把脸又凑近了一些:“兄弟,只要提高销售提成,没有卖不掉的东西。再说,谁提业务分成了?我说的可是这1.5个亿怎么分!对了,你没忘了我当初在瑞吉酒店给你透风的事吧(吴伟群全面放开‘918’)?现在该你支持老哥一把啦!岳总,你不是也说过宜兴项目算欠我一个人情吗?”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就没准备还这笔钱。原来他是想在鑫城财富这座大厦倾覆前火中取栗,赚一票就跑。这可是明晃晃的集资诈骗啊!
看我们一脸惊愕,王仁豪急切地说:“你们又不是公司法人和股东,怕什么!而且一旦有了这笔钱,后半辈子在哪个国家都能活得舒舒服服了!岳总,你开个价吧,想要几千万?”
我望向亦山哥,只见他盯着王仁豪的脸,足足看了有10秒钟,才一字一顿地说道:“王总,不是每个人都有价格。”
王仁豪一听就着急了,还想解释,亦山哥已经起身:“北方总部不欢迎你,别让我再看见你!”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我连忙跟上去,只听见王仁豪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道:“睁开眼看看吧,除了我,现在还有谁搭理你们?不信联系袁宁试试!都众叛亲离了,还唱什么高调啊!”
回到公司,我好奇地在微信上跟袁宁打招呼,可是发出的消息竟然被拒收——他果真把我拉黑了!我连忙去找亦山哥,他哼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扔过来,我定睛一看,他也遭到同样的待遇!
“连咱俩都被拉黑了,这是要彻底和鑫城财富决裂的节奏啊!这家伙疯了吗?他给公司募集的钱不想要了吗?”我有些想不通。
亦山哥倒是很平静:“我问过太祖,他估计南京公司尚未获得深圳总部兑付的还有2000万元左右,没多少钱了。”
“可是咱们宜兴项目的1.25亿里面还有他募的5000万呢!”
“你傻啊,融资方是他爸的朋友,人家直接把钱给客户就完了,虽然流程有瑕疵,但是完全可以不过咱们的手,反而是咱们剩下的7500万才有风险呢!如果深圳总部不给他按时兑付那2000万,我怕他拿宜兴项目延期兑付来逼吴伟群和咱们就范。”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咱们和吴伟群又不是一伙的……”
“别忘了,深圳总部是咱们的大股东。在袁宁眼里,两个总部是一丘之貉!”
02
进入7月中旬,整个集团的各个子公司都笼罩在挤兑的阴影中。大多数总经理没有魏老大的手腕,又有太多资金压在深圳总部,所以难以抽身。很多人只好寄希望于集团能够转危为安:这么大的公司应该有不少家底,不会轻易倒掉吧?不是说集团要上市吗?老板不是还在香港谈一个资本运作的大项目吗?他还有影子团队的钱可以用吧?
亦山哥绝非此类。他深知在当时那种危急时刻,只能用现实主义的方式处理问题,而不能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能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三巨头”缺位的日子里,他成为北方总部事实上的负责人(虽然没有官方任命)。他的目标很明确:在北方总部还能够正常存活的时间里,力争化解眼前遇到的问题,尽可能减少我们客户的损失。为此他首先去见吴伟群和陈巧娟,希望他们能够保证按时兑付。不过这次斡旋显然是失败的:杜叔叔被带走以后,我们再也没从深圳总部收回一分钱。这个结果也很正常:吴伟群和陈巧娟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于公于私亦山哥对他们又都不再重要,看来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亦山哥一返回北京马上着手处理北分兑付事宜。好在海林项目的融资方在杜叔叔出事后巴不得马上跟我们脱离关系,太阳城又按时守约,两个项目在7月18日同时得到兑付,让我们去掉了一大心病,从此也基本摆脱了北分的纠缠。
第二天,亦山哥召集下属子公司开会,正式宣布北方总部将暂停一切募集活动——他毕竟不是公司高管,又不便公开刺激吴伟群,只好口头说明。紧接着,他向北方总部全体员工通报这次深圳出差的见闻,详细描绘了深圳总部目前的艰难处境,忠告大家千万不要再做交叉销售。到了这个份儿上,程霞终于意识到深圳总部不再在乎我们,即使购买90天的产品也有可能拿不回本息,这才迷途知返、幡然醒悟。
接下来,亦山哥把程霞、太祖、陈律师和财务部经理叫到一起开会,分析兑付形势。到那时为止,北方总部尚未向客户兑付的资金集中在5个部分:一是宜兴项目中的7500万元,二是给深圳总部交叉销售的1400万元,三是我们自己发行的“918”约3.3亿元,四是新年后做的两个项目合计7000万元,五是金牛家园项目的5个亿。
其中,交叉销售的钱恐怕是肉包子打狗,难以追回;金牛家园项目是股权投资,严格意义上说不存在兑付这个概念。那么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以及受客户压力的影响,我们需要把其余三部分资金的使用情况及后续处理方式落实清楚。
于是,大家兵分两路,开始行动。
北方总部自己发行“918”募集来的资金全部投给三家企业,它们都是当初向小强和程霞圈定有实力玩资金池的“大块头”。程霞带着汪晨迎逐家拜访,恳求它们每笔资金到期即还款,逐渐把融资规模降下来。这三家企业的老板和海林项目的融资方一样明智,都愿意就坡下驴,趁机与我们慢慢分道扬镳。
亦山哥则先带着我去宜兴与袁氏父子恳谈。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且抓住老袁总好面子的特点,在适当的时候温柔地扔下狠话(“要是不能到期兑付,客户上门讨债可就难看喽”),促使袁家勉强同意把宜兴项目与深圳总部尚未兑付资金脱钩。
亦山哥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陈律师与最后两个项目融资方谈判,据说分别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才说服两家企业做出承诺:在融资期限结束时,无论北方总部处于何种状态,他们都将按照约定向客户归还本息。
也许有人会问:现在对半年以后到期的事做承诺有什么用?我们当然明白那只是空头支票,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这种承诺稳定住了我们的客户,让他们看到我们认真负责的态度,所以北方总部没有发生严重的挤兑或兑付危机。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意中也保全了自己: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客户因为这三部分资金的问题在法律上找我们麻烦。
即便如此,明眼人仍然能够意识到我们大势已去:北方总部已经没有新业务和新收入,亦山哥的努力也只是在使公司苟延残喘、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罢了。如果深圳总部倒下,光是“鑫城财富”这4个字的招牌就会让我们难以翻身。
这时,我想起了彭总。作为北方总部乃至集团里最神秘的人物,他每次出手都能起到关键作用。如果按照吴伟群的说法,这就是他的能量超出常人的结果吧!在目前这个混乱的局面下,他是否能找到扭转乾坤的办法呢?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给他发了个短信——这还是我第一次联系他呢!可是这个短信石沉大海,当天没有得到回复。直到第二天下午,我已经不再抱希望却接到了他的电话:“小杨,我联系好了,你叫上吴伟群去香港见我一个朋友,谈收购鑫城财富的事,我一会儿把他秘书的电话发给你。”
收购鑫城财富的事?彭总真的要帮我们逃出生天了吗?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亦山哥,他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小子可以啊,我怎么都没想起找彭总!快通知老吴,赶快办香港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