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暴力及非法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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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不如怀亚特看守所危险,但囚犯之间的关系却更加紧张。当然,怀亚特看守所关押的都是顽固不化的危险分子,而莫斯汉农山谷只接纳服刑后期且刑期结束后注定要被驱逐出美国的外国囚犯。因此,从理论上讲,这里的囚犯比怀亚特看守所的犯人更安分些。但是,由于这里的安保措施相对松懈,墨西哥人和多米尼加人的帮派成为改造中心犯人的秩序建立者。他们有点儿像黑手党组织,是地下经济的真正头目。
简单来说,在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一切都得靠买或者租,无论是商品、服务,还是人。例如,贩卖毒品、健身房的“席位”(每周花5美元可以保证每天使用1小时)、理发师(剪发一次2美元)、日用杂货(有个墨西哥人囤积了大量的商品,有些甚至是从厨房里偷的,售价比正常价格高20%)、文身师、电子技术人员(负责修理有故障的收音机)、清洁工(他们可以转包打扫监区的任务),甚至还有男妓(有几个囚犯为了生存出卖自己的身体)。这里甚至还有经营色情期刊的生意,令人咋舌。这些刊物十分稀有,往往要花几百美元才能买到。虽然赌博被明令禁止,但下注(一般针对篮球或美式橄榄球比赛的结果)和打扑克牌对囚犯来说一直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许多囚犯因为躲债而宁愿住单人牢房。电话通话时间也可以向需要钱的囚犯购买,使用的货币是“麦克”(一袋价值1美元的鲭鱼)。
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的管理人员对这些伎俩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其实,他们并非是在旁观,确切地说,他们是在剥削囚犯。从准备饭菜、打扫厨房,到维护建筑设施(刷墙、清理管道、回收垃圾等)、清理绿化区和项目管理(课程、书店等),所有囚犯每天被迫从事1~5小时的工作。而进改造中心的前3个月,新人都会被打发去厨房干活,别无他选。
根据岗位和任务要求,工作报酬为12 ~ 40美分/小时。第一个月,我被分配到厨房洗碗(每天工作5个小时,每周工作3天)。一个月下来,我才拿到了11.26美元(约合9.8欧元),而且根本无法逃避。这简直就是现代的奴隶制。事实上,很多私营企业主在这种改造中心里生产标有“美国制造”的产品,其成本之低简直难以想象。由于不是美国公民,在美国政府看来,我们基本上就和“非法移民”差不多。此外,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的很多囚犯都是因为二次入境(在被美国禁止的情况下)被逮捕的。这些偷渡客被驱逐出境后想再碰一碰运气,但是被发现并被逮捕了。他们没有权利在美国找工作,如今被迫在美国的高墙内工作,工资低得可怜,而这却成了全世界最合法的事情。管理监狱的依据是赫赫有名的《美国宪法》第13条修正案,该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除非是“作为对于依法判罪的人的犯罪的惩罚”。也就是说,我们都是合法的奴隶!不愿意服从这条规定的人可就倒霉了。他们会被直接送到单人牢房里,然后再被监狱运营公司送去其管辖的其他改造中心。对于负隅顽抗的犯人,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办法,叫作“柴油疗法”:改造中心管理层三天两头就给他们换一次监狱,让他们坐着囚车在美国各地来回颠簸。一番折腾下来,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最近,在得克萨斯州,GEO运营的一座监狱里的囚犯组织用暴动来反抗这种管理制度。骚乱引发了火灾,烧毁了一部分建筑,之后那座改造中心就被关闭了。
而在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囚犯表达不满的终极手段是“点人头罢工”。监狱里每天要清点5次人数,在清点的时候,我们必须安静地站在床边,两个狱警依次走过每个人身边并统计人数,把结果写在一张纸上。如果他们统计出来的数字是对的,他们就会自豪地挥舞着纸张,用灿烂的笑容表达满意。否则,就得从头开始再数一遍。“点人头罢工”的意思是在清点人数时,我们会在监区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妨碍狱警清点人数。当然,每个人都有参加这个“活动”的义务,否则就可能被认为是告密者。
为了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生存下去,我继续写作本书。我向马修·阿伦寄出了新的章节,他也正在推进自己的那部分工作。我经常收到很多家人和朋友寄来的信,并定期回复。我还重新开始下国际象棋,监区里有些水平非常高的棋友,彼此之间胜负竞争非常激烈。其中一人叫查克,是“地狱天使”的元老成员,被判24年有期徒刑,将于2019年被释放。与他下起棋来可真是难逢胜绩。11月底,另一位优秀的棋手也加入了我们,他是绰号为“足联”的英国人。他于2015年5月国际足联大会召开前在苏黎世被捕,在瑞士监狱里待了1年,然后被引渡到美国。很快,我们两个人就变得惺惺相惜,并经常一起讨论彼此案件的相似之处。据他说,国际足联被曝出丑闻(申办国通过行贿以获得赛事举办权)其实只是美国的报复。因为美国人对2022年世界杯在卡塔尔举办感到不满。他说得很认真,虽然没有告诉我任何细节。尽管美国人一直对外做道德说教,但他们的行为和其他大多数国家的人并无两样,他们同样会无所顾忌地出面游说各种联合会。
坚持住,坐稳,尤其是要避免因为表现良好而获得减刑,这会在监狱里受到其他犯人的私下惩罚。囚犯在厨房工作时必须把食物偷出来带回监区,这是一种义务。如果你不这么做,其他囚犯就会来“教训”你。但是如果被抓住,你就得被关进“黑牢”,不仅被取消打电话的资格,而且因表现良好获得的27天减刑也会泡汤。之前,有个墨西哥囚犯只因为偷了个鸡腿,就落得如此下场。
我始终保持着警觉。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路线图”——一项我要尽力严格遵守的清单:生活要有规律;保持身体健康;不要自找麻烦;不参与赌博;不欠债;保持谨慎;永远不抱怨;不自我吹嘘;不对自己在外面的情况撒谎;如果其他人违反规矩,不打小报告;不要高声说话;不要生气;永远不要碰到或接触其他囚犯;不要靠近告密者,尽量不与其交谈,对那些因为儿童色情被关进来的囚犯也是如此;不要和另一个群体的囚犯坐在一起;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别人,但不要做得太过分;要结交几个盟友,但不要随意接受他人的恩惠,不要欠人情;不要管闲事;看电视的时候不要嚷嚷着换台(这是争吵的主要导火索之一);千万不要盯着别人看;不要怜悯其他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
2018年1月6日,我的一对龙凤胎儿女皮埃尔和蕾娅满20岁。不能和他们一起过生日,我感到很恼火。1月14日,我在监狱里庆祝了50岁生日。菲利波,我在怀亚特看守所最后1个月里的希腊狱友——我来到莫斯汉农山谷改造中心后又见到了他——为我准备了两个蛋糕,我和C区的“国际人”——“泰拳”、“好莱坞”、弗拉德,以及另外两个俄罗斯人、两个格鲁吉亚人、一个罗马尼亚人,还有“足联”——一起享用蛋糕。
1月15日,新的打击来了,而且是更大的打击:司法联络官玛丽-劳伦斯·纳瓦里通知我的妹妹朱丽叶特,告诉她美国司法部拒绝了我的管辖权移送申请。但是纳瓦里并未就此放弃。爱丽舍宫这次似乎坚决要为我提供帮助,根据他们的要求,纳瓦里草拟了一封信,将以马克龙的名义发给唐纳德·特朗普,为我求情。对此,我有些半信半疑,但我还是把它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1月22日是双胞胎加布里埃拉和拉斐拉的生日,我可以在电话里和她们聊几分钟。
“是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很久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都浮现在脑海里。
“我不知道,加布里埃拉,但我很快就能回去。”
“你总是这么说,上次假期前就这么说!我听见你和妈妈在说马克龙。你什么时候回来和他有关系吗?”
“这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不过,是的,一定程度上吧。你得有点儿耐心,宝贝。”
“如果你再不回家,我就要给马克龙写信,让他把爸爸放回来。否则,我还要和所有的朋友一起罢课!”
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感觉十分沮丧,我很少会这样。我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在怀亚特看守所里得知阿尔斯通解雇我的时候。当然,在监狱里,在这种时候,不能也不应该把这些事跟别人说,否则你会被当成一个懦夫、一个窝囊废、一个笑话,所以我只能咬紧牙关,照常生活,不露出一点儿异样的神色。但是,这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