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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丁云秀妹子很恳切地问候他,他又蓦地想起自己三十年前,自从姜大师兄被逐以后,自己在丁门代师掌教,丁云秀师妹也跟自己学拳。自从师父太极丁的爱子夭亡以后,自己更替老师主持家门琐事,不时出入内宅,和云秀师妹见面接谈。自己彼时在丁门,俨然是掌门师兄,又俨然是当家大哥。师父师母看待自己如亲儿子一样,这小师妹也把自己看成亲骨肉,有了事就要找自己办。甚至买花粉,也专找自己,不用长工;嫌长工蠢笨,买的不好。一天不知听她叫几回“袁二哥”!她跟从自己练拳,丁老师也命自己给师妹领招、垫招。自己那时每天见她梳两个小辫,或垂着双髻,把头一摆,那耳垂的珊瑚坠子便打秋千似地乱晃。她小时整天在箭园玩耍,她输了招,就嚷:“哎哟,二哥,你瞧你够有多愣呀!”她赢了自己,就格格地笑,管自己叫“傻袁二哥”。如此同堂学艺,直到她十六岁及笄之后,方才形迹稍疏,可也免不了天天见上几次面……
突然,飞豹子又把俞剑平瞪了一眼,想道:“突然俞振纲这小子带艺投师来了,拿着郭三先生的信,进门就磕头。丁老师竟会收下他!他这小子单会使的这一股软劲,不言不语,闷着头苦用功,教什么,练什么。说他笨,一教他就会;说他诡,又一锥子扎不出血来。跟别的同学也不很来往,可是胡振业他们全喜欢他,说他性子随和,没有架子。看他很瘟,不知怎的,竟会跟丁老师投了缘。我却不会这套,我代师父传艺,很认真地教他们,一点也不藏私,他们倒全怵我,说我比老师还厉害!我受累不讨好,我也不管,我只求良心上过得去,我替老师办事,尽心尽力,我也不是为买好。哪知,结果弄了个废长立幼,把我刷了,把姓俞的拔上去了。我有好心没好报!我一想,拔腿就走;出离丁门,另行创业。他们全说我性子暴,不能成事,说我没有坚忍性,哼!我如今竟忍了三十年!……”
飞豹子年老健忘,独于师门废立一事,是生平最深的隐恨,一点忘不下,半点丢不开。一想起废立,就跟着想起俞剑平和丁云秀师妹。云秀的倩影不时在他心中打转,而今丁云秀本人立在他面前了,可是不对,这不象当年那个师妹!
飞豹子在辽东创业,娶了快马韩的爱女昭第姑娘,并且承接了快马韩的基业,把它扩大起来。他已与昭第生了一女。现在他面对云秀师妹,又想起这辽东之妻韩昭第:“昭第这娘儿们,当初我也真爱她,她也真可爱。”
昭第二十几岁时,办事很麻利,说话很脆,生得又不丑,长身量,大眼睛,桃腮朱唇,颇富颀美;就是旗装大脚,飞豹子好象对她这脚有点介介。因为他是关里人,又不在旗。然而昭第很知疼爱丈夫,性子很倔强,对丈夫竟能百依百顺。飞豹子和她伉俪之情很深,或者说甚于原配。只是近几年,昭第娘子上了年纪,有点不修边幅了,光脚不穿袜,说话嗓音又粗,脾气越来越近男性,一味闯奢,似乎渐渐缺失了女性的柔美。
夫妻俩每一拌嘴,飞豹子就不禁想起了丁云秀师妹,别看是武师之女,身会拳技,到底是名门闺秀,另有一种风韵。记得她未语先低头,说话先红脸,凝睇掩笑,似娇羞,非娇羞,另有一种醉人的风度。她实是大家小姐。丁老师本是山东富豪,累世簪缨,家教好,闺训严;不说别的,她嗓门先比昭第柔细,她又身子骨很娇小,非常的婉媚。
昭第这娘儿们,人并不丑,可是她近来的嗓门真是讨厌极了。女人真怪,几年就变,今日的昭第不是初嫁的昭第了。还有那个红衣女侠高红锦,又是一种派头了。……飞豹子忽又想起了高红锦。高红锦是他生平所遇三女子的第二人。
高红锦是个女侠,曾和飞豹子在鹰爪王家邂逅一会。这个少女本比袁振武年岁小,却惯装大姐,把袁振武看做小弟弟。袁振武幸入王门,红锦女侠颇有助力。不幸她既嫁而亡其夫,犯了案,劫财逃罪出关,开黑店,做女贼,和飞豹子重逢。豹子因事出门,中宵宿店,误在红锦女侠所开的贼店里。红锦施熏香,暗算飞豹子未成,反遭飞豹子暗算,把她活活擒住。
他俩已不相识,飞豹子恨她杀人不眨眼,竟把她捆上,剥去衣服,捆在旷野林中,教她不再害人。如不被狼吃,算你女贼走运。忽然间天明,彼此相认。红锦女侠本于飞豹子有恩,飞豹子忙放了她,叩头赔罪。红锦羞忿,就要自杀。飞豹子跪求不已,二人后来终成腻友。可是这一来,发生事故了。昭第娘子吃起醋来,找上门打架。两个女子对骂,不留余地。飞豹子左右作人难。——这是以往的事了。飞豹子重遇当年师妹,此时不由把他生平所遇这三个女子,作一比较。
他的妻昭第娘子生长辽东,完全变成旗下妇人了;红锦女侠却是豪情逸致,放浪不羁。虽然孀居,偏好修饰。她也四十多岁了,姿容本美,打扮起来,净往少俊上装饰,轻描淡抹,浑身喷香,另有一种迷人的性格,忽嗔忽喜,不即不离,形迹上满不在乎。故意招惹昭第捻酸,她才笑得前仰后合。她是很放肆,可又惹不得;突然挑起过节来,又凛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