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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军似潮水般猝然掩到火云庄,把全堡团团包围住。子母神梭本人还在北三河,家中留人不多。幸而庄前后下着卡子,巡风瞭望。官军大队一亮,庄中登时得讯。
管家贺元昆慌忙报知舅爷谢同亮。谢同亮大骇,赶紧应付。第一步先曳起护庄壕的木桥;第二步把前后庄门掩闭上锁;第三步遣贺元昆趁官兵未到,火速飞马奔出,给子母神梭送信;第四步派管账先生长袍马褂,登上更道,和官军答话。跟着火速地打定了弃家逃走的主意,打开地道,命人保护姊姊,携带细软,先一步脱走。
子母神梭窝藏飞豹,他妻子和妻弟早断定有今日,如今悔不可追,择紧要物件,该带的带,该烧的烧;遣走全部女眷。这舅爷便率护院打手,在堡内火速布置,阴作抵御之策。非敢抗官,为的是挡上一阵,好容家众逃跑。更堆积火种,检点违禁之物,万不得已,就纵火烧庄。谢同亮二目如灯,满脸大汗,窜前窜后地奔忙。
那管账先生,也是子母神梭的死党,站在更道上,借垛口护身,探出头来,下望官军,假装不懂,诘问来意:“你们是干什么的?青天白日包围村庄,你们要干什么?”明明望见官军旗帜,故意蒙蒙懂懂。他说,官军也能假冒。县里的捕快夹在众中,此时也变了神气,抢出来大声吆喝:“呔,县太爷驾到,快教你们庄主出来接见!”县令、县尉和委员、游击将军都在阵后策马督队,只由捕快和这个先锋官当壕呼喊,催令立刻铺桥开庄:“县太爷这是来清乡!”
管账先生瞠目支吾,渐渐搪塞不开。这先锋官变颜呼叱道:“访闻大盗飞豹子,现时窝藏在你们火云庄附近;本标奉命清乡,快快开门!你们庄主避不出面,你们又落桥关门,要造反么?”
管账先生忙道:“你老爷贵姓?你们真是镇标么?”群卒喝道:“你瞎了眼不成!还不开门,该当何罪?”纷乱声中,官军已然布阵架炮,正堵堡门,安下四支抬枪,一尊火炮,镇标火炮手要放未放。县官还怕误伤良民。官兵步步逼紧,已然剑拔弩张。由先锋督率,就要抢攻土堡;却依然威吓着,催堡中开门。
管账先生急出一头汗,回望堡内,仍恐没有预备好,忙叫道:“真是老爷们到了,我们一定开门。请稍候候,敝庄主这就出见,他正穿靴子呢。”
话还未了,堡中忽浮起一道浓烟。舅爷谢同亮容得姊姊逃走,立刻焚毁违禁诸物。火烟一起,官兵大哗。游击将军策马掠队,来到阵前一看,将令旗一摆,吩咐一个字:“攻!”先锋得令,拔刀指挥;群卒越土壕,抢堡墙;大炮“轰隆”一声,先发了一声空炮,震得堡墙簌簌坠土。
管账先生连连摆手说:“这就开门,拿钥匙去了,老爷们稍等等!”不意日光下,更道垛口后已露出火枪口,刀光矛影,映日发亮,这些都被官军看得清清楚楚。先锋官立刻认定堡门一隅,喝令部卒:“上!”同时一指炮手,喝一声:“放!”
大炮装上炮弹,拉开火门,群卒已攻过壕沟。堡中陡然投下矢石。官军大叫:“火云庄拒捕了!”大炮登时连发了三炮。“轰隆,轰隆”,堡上的瞭望台立刻塌下一角。
官兵奋勇攻庄,管账先生倏然退下,换上两个短衣壮士,是子母神梭的死友,竟领护院打手,据堡墙更道,和官兵对抗。杀声大振,护院打手大骂官军全是土匪,胆敢攻庄。
两边一上一下,一拒一守。官军放箭,护院投石;官军开炮,护院放火枪。火枪不敌大炮,官兵打开一道堡墙,从破缺突入。围墙上的乡丁壮士急打一声暗号,抄近道撤到武胜文宅中,立刻登更道再行防守。
官兵跟踪追到,一面分兵搜庄;一面由一员守备亲自督队,把宅子也包围起来。里面还是抵抗,胆大妄为已极;游击将军发怒,悬赏夺墙。以为这一下,把匪窟堵住,飞豹子也一定跑不掉。
突然宅中起了火。县官、委员和游击将军越发证实,武胜文必非良民。宅内贺元昆和舅爷,率家中人已先一步陆续逃走。只留下武胜文两个死友,守宅断后。武家犯禁之物极多,全聚在佛楼,付之一炬,这样就可以销赃掩迹。那佛楼正是地道的入口,屋焚楼塌,余烬熊熊冒烟,正掩住隧道。子母神梭宅中老弱逃得一个不剩,只留下断后的死友还在拼命。
官兵步步逼紧,攻入武宅。武家断后之人众寡不敌,全宅顿破。官军长驱而入。宅中只剩空房。各处搜捕,只擒住三四个本村佃户。那两个断后的死友,也被在邻院房上搜获。宅中器物翻得很乱,各处冒烟。
游击将军与委员督兵救火,一面由守备、把总到庄中各处搜缉嫌疑犯。把火扑灭之后,就在武宅拘审四邻。
武胜文的两个死友,神情模样显与农民不同,而且身上负伤。经人指认,“这是武庄主的朋友”。委员等遂严加讯问。两个死友忽然心一动,当县官问到党羽时,他就供说:“药王庙还有朋友。我们不是歹人,我们不过好武罢了。”拒捕之事,抵赖不承认,说是误会。他们把官军当做股匪,故此抵抗。
官兵据供,急拨人到药王庙。这药王庙正是镖客留守之处。哪知官兵赶到一搜,镖客已先一步觉察,不知何时离庙他去了。
官兵扑了空,又审问武胜文的下落,辗转严讯,竟究出武胜文现在北三河的确讯。游击将军立刻把犯人交给委员和县官,自己率兵,往北三河一带,拉开拨子,排搜着追缉下来。
药王庙的镖客因身临异地,时时刻刻防备飞豹子和武胜文的暗算,所以倍加小心。当官兵来剿庄时,他们正藏在暗处监视武胜文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瞥见数十名化装的生客,绕道分奔火云庄,镖客就耸然诧异,互相警告道:“飞豹子许是又邀人来了。”官兵攻庄,镖客十分惶惑。直等到官兵留少数搜庄,大队出缉;镖客便设法刺探。这一刺探,险些吃了挂误官司。镖客看出不妙,这才耗过紧急时候,抽空拔身,也往北三河给俞剑平送信。一路上躲着官兵,以防误会,故此迟到了一步。
官军剿豹,空打破火云庄,毫无所得。当下,药王庙留守的镖客且绕道,且扫听,且来追寻俞、胡诸镖头的踪迹。直赶到洪泽湖南岸码头,才得在红胡子薛兆的铁锚帮公所内和俞剑平相会。
俞剑平闻耗诧然叹道:“咳,这事越发糟了!不知武胜文的家全剿了没有?他的家眷究竟有多少人被官兵拘捕?”四个留守镖客实不得其详。俞、胡二人踌躇道:“想法子扫听扫听才好。不晓得我们比武赌镖的事,官兵探出来没有?”
义成镖店的总镖头窦焕如道:“这事好办,县里的县尉和小弟认识,我们托他打听打听。”红胡子薛兆在旁听声,插言道:“那么一来,窦爷还得回宝应县,莫如由我这边托人探探吧。其实官兵剿他们的匪,我们寻我们的镖,我想不致掣肘吧。”
薛兆这话只是劝慰俞、胡而已。官兵剿匪和镖客寻镖,全都是冲飞豹子、武胜文两人来的。一官一私,一按公事办,一依江湖道走,哪能不牵制抵触?头一样,武胜文因此倾家,当然疑心镖客卖底,把种种怨恨都放在俞、胡身上了。飞豹子因自己私事,连累了好友武胜文,对俞剑平,正是前仇未了,新怨又加。起初不过想窘辱俞剑平,此时恨不得跟俞剑平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