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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笑心里气得几乎没炸了,冲着铁萼瑛背影,张了张口,也不知怎么解释。
他心头大怒——这个铁人好容易有空儿有说有笑地跟自己说上了几句话,他容易吗,还要瞧她心绪,还要瞧古杉没跑出来的空当,还要瞧自己是不是刚好打点出勇气……今天好容易刚刚做了件露脸的事,正好给她看到了,可这死环子!
——她是定把自己当成只爱三妻四妾的轻薄人了。
田笑盯着环子,眼神一时恨不得吃了她,看着她正欢喜得左摇右晃的小脑袋,恨不得掐住它就入桌子上磕。对,没错,还要正磕在那桌子的尖角上!
环子怔怔地望着铁萼瑛去远了的身影,一脸无辜地看向田笑:“我又说错话了吗?”田笑看着她那口细碎的小白牙,恨不得把它们一颗颗敲下来,再拿过来按在自己喉咙上,直接用它把自己咬死才好。
那半间凹室里却传出一声轻笑。
田笑满腔怒火,回头一看,却见那凹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出一个人。
那屋里黑透了,点了盏灯。那人就在锅台边上,身影被灯晕涂上层锈色,脸上眉眼在锈锈的光中颇有古意。像黄铜镜子里照出的人影儿,他脸上颇有质感。那个身段,瘦长的衣服裹着肌肤,肌肤包的是骨头,好像专为体现那一身骨头似的。
环子怔怔地看着他,只觉这人给她感觉格外特异,好像小时只爱玩闹的她有一次偶然进了书房,在书房里找到一本书,翻开厚软的旧纸,猛地在册页上看到一枚铜钱般的月。那时节,心里感觉只像时光匆匆地在身边流,这世上的一切都恍惚不见,印在她眼里的只有那颗月了。
她只觉得炉台边那人眉眼锋棱,五官峭挺,乍看似那铜钱样的月,再细看,却似一方字迹深锲的印章。
田笑也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看到古杉。他静了静,本以为会愤恨,不过下午两人也算同仇敌忾过一次,这时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些欢喜来。
他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古杉就走过来,随意地坐下了。
那摊主就上前,颤巍巍地给这张桌上添了盏灯。
古杉却自带了一瓶酒。酒很清,味儿闻着很醇厚。
田笑认真地望着他,半晌忽口没遮拦地道:“我本以为,你就算名声比我大,功夫就一定比我好?就算功夫也比我好,人就一定比我长得帅?人就算也比我帅,不见得长得还比我高?长得也比我高的话,男人气概上总不如我吧!”
古杉被他逗得忍不住一乐。
环子这时方从古杉脸上收回眼来,刚才田笑那一段绕口令似的话她分神之下没有听清,这时忍不住插口问:“田哥哥,你说什么他不如你?”
田笑见古杉脸上又漾起笑影,知道自己又被人撞着了尴尬处,怒于环子如此不争气,在外人面前净找他的茬,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就往她颈上一拍——这却是他的独门手法,比点昏睡穴还来得快且有效。
环子头一沉,嘟囔了一声,趴在桌上,乖乖睡着了。
古杉抿着嘴坐在那里,分明已捡了笑,还要装得十分厚道。
田笑又气又恼,忍不住讥刺道:“怎么,世家子弟也来这样小摊子上喝酒?”
古杉笑着眨了下眼:“田兄一介平民,还不是守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老婆大老婆地扯不清?我世家子弟,大鱼大肉的吃厌了,附带着还要来这小摊子喝酒,又有什么好笑?”
田笑先只见他温谨平和的气度,只道他不会斗嘴,没想到会被反讥。一时找不出话回他,只有又去喝酒。古杉却看着趴睡在桌边的环子:“这小妹妹却有趣。可惜……田兄这么诱拐少女,只怕大大的不好。”
田笑一怒:“你知道个甚!”
可接着他见到古杉脸上的神情,像正眨巴着眼等着他说下去,才明白这小子是好奇。他分明想知道个中情由,又不愿直接问,所以故意激自己呢。
田笑心头着恼:那些女孩子,只怕当他是君子吧?哪知道这小子这么坏!可他本是藏不住话的人,加之刚被铁萼瑛误会,憋了一肚委屈未得申诉,明明知道是上了古杉的当,还是忍不住叹气解释道:“你别看她疯疯癫癫的,嚷着什么要跟我做小,其实肚里自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
“说起来可又搞怪又好笑。她出身原也不算差……”说着横了那古杉一眼,“……跟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子弟一样也算有家世的,只不过没你们那么‘清华’,不过出身于山西太平堡。她爹就是太平堡的堡主,算起来,是他正正宗宗的嫡亲女儿,家世也传了那么十七八代。只不过他们山西土财主,比不上你们那叫什么‘阀阅之门’了。
“我第一次遇到她,她正被山西好几路好手们追踪。我心中不由好奇,心想这些大男人家,成名人物,追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一时糊涂,竟然援手,把她就捡了回来——为了她,东逃西避的,可没少吃苦头。好容易溜出山西,做了些假消息,引得追她的人以为逃向江苏了,那时才得知,原来那些人不是追杀她,这小妮子说的都是骗我的,人家只是抓她回去成亲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原来是逃婚逃出来的。她爹要把她嫁给柳林集的柳六儿。我当时大奇,问道:‘可是那人又老又丑?’她摇摇头,说不是,比我要漂亮得多呢。我就怀疑她爹要她嫁的人是不是有病,她也摇头说不。最后混熟了,她居然说那柳六儿她其实见过,很有风采的一个年轻小伙儿,在山西一地是出了名的,可她不愿。她当时就一个道理:‘要我嫁过去给他做小可以,可当他大老婆,我不干!’
“我当时就觉得这小丫头疯得可以,绕了半天才弄清楚她的道理。原来她是山西太平堡主井泰愚的正房女人的女儿,从小就见她妈妈一天到晚躲在房里哭,她家里原来还有个姨娘。那井泰愚想来有些男人的通病,宠妾灭妻。那姨娘不知是何等厉害人物,欺负得环子她妈天天以泪洗面。环子自小见惯了,又老受她家那姨娘的儿子欺负,从小也没什么人管教,弄得个小脑子里想法古古怪怪,疯疯癫癫。说她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嫁人坚决不做大老婆,否则以后会像她妈妈一样受气,要做就做小老婆。
“以后,她就跟着我了。因见她自幼凄凉,难免不纵着她蹬鼻子上脸。她得了意,我可苦头大了。不知哪一天起,她就开始念叨起我是好人,等娶了媳妇儿,一定要给我做小。我心想乖乖隆的冬,要是给她爹知道了,不知要把我斩成几截呢!”
田笑苦笑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一片温情来。只听他嘻嘻笑道:“好在这次她在咸阳城听说了你。看她平时那份迷狂的样儿,也许她会不计身价,哪怕当大老婆也情愿跟了你呢。阿弥陀佛,要是那样,我就是祖上积德了。”
他兜了一大圈,最后把话绕回到古杉身上,一双眼笑眯眯地看着古杉,大舅子看妹夫也没他那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