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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冲着一个中年人道:“陈兄,当年巨鹿原上一战,令尊身披数十创,但因为人仗义,蒙人相助,醒来时已躺在家中榻上,你知是谁人所为吗?”

那陈姓中年人不由一怔,想来这事也是他平时百思不解的。这时一听,方知当年救了老父的却是肩胛。

他父子之情极重,乍闻之下,一时喉头耸动,说不出话来。

却见人群中这时忽有一年轻人耸身立起,颤声道:“今日之事,我顾九,怎么说也不敢走开了。”

“叶先生见谅则个,小可如此行为,只为家门。当年家门长辈一十九口的性命俱为恩公所赐。今日恩公弟子在场,小可幼承长辈严训,凡与恩公有关之事,当与其共进退,生死无违!”

“所以今日之事,小可抱歉了。”

——那人正是长安城顾家的人。

叶锦添不由一怔,要知,顾家也算望族,与天下五姓颇有渊源。这时眼见形势一变,他不由大感尴尬,情急之下,双眼不由望向一个胖子,笑道:“张兄……”

那胖子涨红了脸,却只一摆手。

叶锦添更是一愣。

却听那胖子道:“我胖张一门老幼多承土门崔家提携,自当铭感五内。不过,今日,我必须与那小兄弟共进退。此事,却与我胖张的家门全然无关,只是我自己一人之事。”

他似也怕开罪五姓中人,言下之意似想一身承担。

却听他接着惭笑道:“当年,那人阻止了我做一件恶事,否则,如果做了那件错事,只怕终此一生,我都不敢再面对自己。”

他连连搓手,脸上的汗都滴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叶兄那个……见谅些个……”

原来这人看似家门曾受五姓提携,所以叶锦添才会先邀上他,没想竟会遭遇此番说辞。

——肩胛看来平生济人甚多。但这边在场的宾客足有三五百人,受其恩惠的想来也不过十余人。旁人还在犹豫,却听谢衣忽冲邓远公道:“远公,你过去吗?”

邓远公摇摇头。

谢衣大笑道:“照说,咱们两个跟对面多少还有些瓜葛。”但接着,他仰天一叹,“可我今日不能过去,哪怕卢家的表婶见责也……罢了。”

“我如此不为别的……”谢衣猛一抬头,“只为仰慕。”

他的脸色猛地肃然起来。

全场中人,一时个个宁静。

似有不少人怀想起肩胛平生的行迹。

却听一个汉子忽哈哈大笑道:“娘的,扯那么多干什么?老子没见过什么鸟肩胛,也没见过罗卷……跟那小兄弟更没一面之缘。但老子不过去,罗卷要娶王子婳又怎么的了?那五姓名门,平日贱视我们草野汉子可谓甚矣,难不成只要他们给了一个笑脸,先前打了咱左脸咱就忘了,这时颠颠地赶过去再把右脸伸上去?

“谁要去谁去!老子好歹不去犯那个贱!”

他这一句,可谓说到了这边一众人等的心坎里去。

要知鲁晋所邀,多属大野豪雄。

各人虽揣着各人的心思,不愿开罪五姓,但心中平日里对五姓的趾高气扬,早看不过去。这时被那粗豪汉子一语喝破自己的尴尬心思,他们本都是刀头上舔过血的人,再怎么也不甘心去犯那个贱了!

再说平日里,他们势单力孤,这时眼见众人齐心,更是有意要大大坍那边五姓一个台面!

叶锦添脸色一时大变。

那边五姓中的子弟已忍不住气急败坏。若在平时,他们怎么肯请这边的人过去?眼见那些大野汉子一个个给脸不要脸,已有人怒骂道:“糊不上墙的泥巴!”

他这还算好听的,另有人冷笑道:“乌合之众!”

可论起骂架,他们怎敌得过这边三五百个大多身属大野龙蛇的粗野之人?

只听得鲁晋这边,一时还骂之声大起。那骂声真是生冷不忌,什么荤的素的,娘姨姥姥,一时立马翻腾起来。有刻薄的,还推陈出新,广采博喻,竟把这场骂架骂出一片花样来。

那边五姓中人,为身份所限,眼看骂不赢这边,有气血两旺的子弟已忍不住要拔刀弄剑,要就此出手。

眼见得本不相干的两拨人,说不好就要为一点子事大打出手。

李浅墨虽静静地坐在那儿,可也没想到,这场婚礼,竟会弄出个这么大场面的殴斗出来。

他不是多事之人,一时心下未免抱歉。

所以他一转头,实心实意地谢了这边诸人一眼。

他本还是少年,眼神中大现诚挚,再加上人也长得端正韶秀,这时略显惭愧的一笑带谢,却让那些草野豪雄看得大是顺眼。

却听先时开口说话的那大汉笑道:“不为别的,单只为小哥儿你这一笑,老子就大是顺眼。妈的,好多年没正正经经打过群架,手痒得正是难过!对面那些小杂种,你们看不顺眼,只管他奶奶的放马过来,咱们不拼命见血,不算好汉!”

全场之中,只有柘柘大觉好玩。

一时只见她又蹦又跳,煽风点火,恨不得闹得个天塌地陷才算好玩。

李浅墨忍不住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柘柘被他一望,忽然变乖,冲着李浅墨眨眼一笑,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竟似入定了般。

却听李浅墨叹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才好?”

柘柘听他声音大是忧急,觉得他像在求助自己。不知怎么,她似很喜欢见李浅墨着急,求助无门,只剩自己贴心的样子。

她忽然一笑:“你别担心,我早料定了,也早准备妥当。”

李浅墨闻言一愣,不知她在说什么。

柘柘却忽以手就唇,仰面向天,打起一个呼哨来。

那呼哨声又尖又亮。

紧随着那呼哨声音响起的,却是一片马蹄声,密密的,远远的,奔踏驰来。

众人先一惊,以为会是天策府卫。

但细一听,那马蹄声又不像。

却听一人喃喃骂道:“妈的……居然像是响马。这帮家伙沉寂这么多年,怎么会今天赶来?”

——来的果然是响马。

不一时,只见数十骑响马突然出现。

当头的就是马瑰与谷无用两个老人。两人一胖一瘦,空中飘拂着满头白发,英雄虽老,却不改豪健。

一见他们现身,柘柘忽一跃,就已跳到一棵大枣树上,手里拍着,高声笑道:“这边,这边!”

那几十骑响马果然奔向小巷子里面。

巷子中本已够挤,可响马中人,个个人雄马健,剩下的人马堵在巷子口,只马瑰与谷无用两人奔了进来。

马瑰奔马而入,看都不看一眼五姓中人,一抬头,就望向柘柘,开口就叫了声:“小山魈!”

柘柘一笑:“死老儿,好生无礼。”

马瑰却哈哈大笑。

只听柘柘道:“虽然托木姊姊知会了你们,但这么半天,你们还不来,我只当你们怕了天下五姓,不敢前来。”

那马瑰只不屑地哼了一声,眼角冷冷地扫了那边一眼,开口即道:“你说的东西在哪儿?”

柘柘忽在怀里扯出了几块生绢。

那绢上似乎有画,浓浓淡淡的,也说不清画的什么。它就这么把那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生绢在空中挥舞着,一边舞动一边笑道:“终究还是你识货,那些笨瓜,也不知这些天来怎么惦记,怎么挠心挠肝地痴想,却全不知真人当面。

“死老头儿,还是你见机得早。”

她眼光却瞥向五姓中的那前日见过的卢挺之与郑朴之两个,口里依旧不改嬉笑道:“可笑有的人,当日白夺了一小块包袱皮,只怕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日我酒雾之法下,包袱皮上现出的画,怎么突然地就变得残缺不全?”

她一语未完,就见郑朴之与卢挺之面色大变。

只见他两人略微想了想,忽然退身,低着头就跟几个像是自己门中的长辈的人禀报开来。

那卢、郑两门的长辈随着他们的禀报,面色也越来越沉。

只听柘柘笑道:“这东西,我那日见了,却也就记住了。”

说着,她忽冲树底下的李浅墨一笑:“小哥哥,你说,天底下可还有人能比我记性好不?”

——她“山魈”一脉的异术,出于泉下奇门,天下无人不知,所以无论马瑰、谷无用,还是卢、郑二人,却也对她的本事深信不疑。

这小山魈冲李浅墨自夸自赞罢,这才又冲卢、郑二人笑道:“这玩意儿,本来我也用它不到,本想一把火烧了的。”

说着,她竟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迎风一晃,就已打着。

它把那火竟向手中生绢靠近了去:“本想早烧了的,可是一个人烧着也不好玩,还是大家有知根知底的人来一起看着才更热闹好玩。”

说着,她就要点燃那几幅生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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