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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却像说进那灞姑心里去,却见她眼圈微红,又不肯在人前显露出来,只收了当得的钱,口里笑道:“他好多了,多谢您惦记……”
就在这时,却听得店门外一阵闹哄哄的,李浅墨向外一望,就见乌瓦肆这片狭小的街道上,一时人群骚乱,分明受了什么推挤。他方自奇怪,已听门外有人大声道:“大哥,就是这个臭婆娘!”
店中人等不由向外一望。却见一个小混混头上还带着旧伤,引着一个一身短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想来就是他的大哥,那小混混正戟指指着灞姑,愤愤说道。
他一语方完,就跳起脚来,一边弯腰去拍地上的泥土,一边就破口大骂。他这一连串话骂得,言辞间可大是不堪,听得李浅墨都不由连连皱眉,只听得荤的素的一锅端上来了。那灞姑已是大怒,叉腰冲外面呵斥道:“可是那日没有打好?今日又上门来讨打了?”
李浅墨只觉得那小混混身边的“大哥”颇为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是谁。却听那小混混骂道:“臭婆娘,死婆娘,没处偷汉满大街浪的婆娘。老子那日没小心,被你看上了,你寻汉子寻到老子,那是看中了老子哪儿。老子可不干,你就打老子,今日老子大哥来了,看你怎么说。”
一边说,他还一边抓起地上的土往脸上抹。
这举动,看得李浅墨在旁边不由又是吃惊又是失笑,猛地想起小时看见过的情景:奇的是这些混混骂人时,为了侮辱人,总是会做出千百般稀奇古怪的举动先来自辱,也不知到底是何意思,想来是极其恶毒的诅咒吧?一时只见那小混混一个本来就带伤的头上弄得泥腥斑斑的。他身边大哥似颇厌恶,皱眉道:“够了!”
看他皱眉的架势,李浅墨恍然大悟,那少年“大哥”,可不正是索尖儿?自从那日土谷祠一别,几个月过去了,他可出落得更有气度,居然都当上大哥了。
只见索尖儿抱臂冲那店里道:“你可就是铁灞姑?”
店里铁灞姑怒道:“是你姑奶奶,怎么着?”
索尖神色不动,只冷冷道:“十余日前,可是你打伤了我的兄弟们?”
铁灞姑脾气本就火暴,哪受得了别人这样一句句盘问,“哼”了一声,再不作答。
没想索尖儿突然大怒起来,发作道:“是还不是?”
铁灞姑是什么脾气,也一怒道:“是!你又想怎样?小小年纪,不跟人学好,满世界里去勒索别人钱财,姑奶奶我看不惯了就管,你又能如何?有种,你今天把姑奶奶我也打上一顿,看我会不会像那没出息的……”她伸手一指那小混混,“……还去搬出个什么大哥来求饶!”
却听索尖儿忽然仰面大笑:“打你?那我可不敢。你们市井五义,多响亮的名号,多金光闪闪的招牌!我们算什么,长安城最下三烂的小混混罢了,怎么敢没事惹你?”
铁灞姑是个直性子的人,一时不明其意。她年纪本要较索尖儿大上十来岁,并不想跟这群小混混计较,截口道:“那你来干什么?”
却见索尖儿抱着的胳膊一松,伸出一只胳膊来,另一只却还抱着。那只伸着的直朝向铁灞姑。
铁灞姑愣道:“什么?”
“拿来。”
“拿什么?”
只听索尖儿冷笑道:“当然是看伤的钱。你把我的兄弟们打了,难不成就白打了?这药费可得你出。”
铁灞姑一时不由气得哈哈大笑,笑罢怒道:“我打他,那是教他好,免得再四处犯贱。难不成要牯老儿乖乖每月交给你们孝敬钱,就有道理了?”
没想索尖儿面色忽转狂悍,冷冷地望着铁灞姑,撮唇就是一声呼哨。
他这一声呼哨极是尖厉,四下里,猛地听到呼哨连连。
那四下里的呼哨声,在李浅墨听来,只觉得个个都是些小孩子的声音,虽像有练过两日的,但分明也练得不得法,明显的中气不足。
这原也寻常,可惊的是:那呼哨声此起彼伏,打呼哨的人竟如此之多!粗粗听来,怕不有百把两百号人?却见四处人群涌动得更厉害了,李浅墨扫眼一看,只见乌瓦肆四周,一时也不知怎么钻出了那么多小混混来,大多不过与索尖儿差不多的年纪,更小的都有,最小的怕不才十来岁,只听他们人人吹着呼哨,竟一齐向这边拥来。
却听索尖儿大笑道:“凭什么?就凭这么些兄弟没正经饭吃。你出手教训也罢,那是你们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侠义,可我这弟兄们可惨了,从此乌瓦肆再没一人交钱,你叫我们吃什么?”
说着,他越发大怒道:“你以为这地盘我们是怎么打下来的?跟崇义坊、德仁坊那些小混混们打了多少架,受了多少伤?今日,你要么乖乖地给我药钱,要么,有本事就把我们这一百多号兄弟一起给我打残了!”
说着,他冲四周一挥手,怒道:“给我唱!”
一时只听得,四下里,百把两百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齐声歪声歪调地唱起“莲花落”来……原来索尖儿竟是这么个大哥!
李浅墨不由暗中叹气。他从小就知道,长安城人口百万,繁华盖世,那仅是表面里。暗中,竟不知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充斥其中。平时他们分散各处,众人也看不见,人人也正可权作不知,没想今日却聚了起来,且还聚成如此声势!
这些流浪儿中,有的是不甘仆佣之职、或受主人家虐待而逃出来的;有的是自幼即遭遗弃,天晓得怎么长大的;还有那主人为官远宦,扔下来的仆从……各式各样的遭遇,真可谓无奇不有。
这些人,官府不管,百姓鄙视,有强横的,就混成了混混儿,平日只靠偷鸡摸狗、敲诈勒索过活。碰上更强横的,或被人逮住,往往要遭到一顿痛打才得罢休。
他没想索尖儿居然会纠结起了这么些流浪儿,竟还当上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