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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尖儿见辛桧已退,自己也停下手来。他扫眼打量了下场中局势,却见校场边站着几个贵族人家仆役类的人物,他自幼不喜这些人,也不在意,冷笑冲着辛桧睥睨道:“打啊,怎么不打了?你既做了城阳府的狗,难不成还怕别人家的狗?”

这句话,竟把校场边上的那几人也骂在了内。

那边几个仆役忍不住就脸上一怒。

却见那管家模样的人只淡淡笑了下,似是不以为意,拍拍手,早有他手下的人飞奔到龚小三面前,伸手代他取下了他好伙伴小白脖子上的索子,怒目瞪向那些公人。

那些差人竟似怕了他这一个奴仆,嘿嘿地尴尬笑着。却见那管家已缓步向前,含笑冲龚小三问道:“小管家,我们护卫不周,让你受惊了。请问,哪位却是你家公子?”

众混混猛地见到这么一个穿罗着锦的富贵人物冲龚小三说话竟这么温和有礼,人人吃惊得张大了口,回不过神来。

龚小三方待答言,却听辛桧捂着脸哼声道:“索尖儿,别以为你靠上了什么大人物,我姓辛的就怕了你!今日到此为止,回头咱们乌瓦肆见。有种,你就真来乌瓦肆开堂立派,到时看我再怎么收拾于你……”

他一边叫,一边带着那些差人,倒退着去了。

索尖儿打在他脸上那掌,想来极重。他一边退,一边手捂着脸,话都说不清。

众混混见他败逃,得意之下,有尖刻的已在叫道:“慢走,不送!且慢……辛大爷,把你被打落的牙捡了再走不迟啊!”

旁边一群小混混跟着哈哈大笑。

“这些,真的都是你的?”

珀奴仰望着头顶的雕梁绣栋,索尖儿一脸紧张地看着脚底下的锦罽羊毡,两人忍不住几乎同声开口问道。

这儿是一所华屋,却仅是这不知几进的院落里无数华屋中的一间。房间里的陈设,俱都是珀奴与索尖儿见所未见的……厚软的地毯铺在那么齐整的方砖地上,装饰的瓶子折射着奇异的釉彩、窗棂上折枝雕花的图案,胡榻上精致镶嵌着的螺钿……这一切混杂在一起,让人大起“别有人间”之感。

珀奴幼时也算出身在胡商世家,索尖儿少在辛府,多少也算见识过些世面,却再未见过这般华丽舒适的屋子。

方才,那位李管家在场,他两人还不好意思啧啧称奇。这时见他好容易退下了,留下李浅墨、索尖儿与珀奴休息梳洗。索尖儿与珀奴憋了这么久,忍不住——叠声地就向李浅墨发问起来。

——那位李管家在小校场喝退辛桧后,由龚小三引见了李浅墨。

他对李浅墨执礼甚恭,对索尖儿等人也极为周到客气。哪怕索尖儿这样一向最厌见豪门家奴的脾气,竟也挑不出他的差错来。

李管家把他们全都引回到朝阳坊,看着这么豪奢的院落屋宇,索尖儿和珀奴忍不住目瞪口呆,何况那位李管家还自管自一叠声地向李浅墨请示道:“公子可觉还有哪些地方不适意?该换的告诉我,不合意处也说给我,我赶紧就吩咐下去叫他们改。我家帅爷与夫人早吩咐下来了,叫小的一定要伺候好公子。”

李浅墨也正暗自吃惊。他跟随肩胛,游历天下,见过的世面原本不少,可他见过的多是残破后的桂殿兰宇——肩胛似乎性耽于此,喜欢看那些颓败后的奢华与裂出缝隙、炸出了无数细纹的壁饰彩绘,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全盛时的华宅丽舍。

这“连云第”李浅墨还是头一次来。自从肩胛故去,他虽一向知道自己是有着这样套大院子,有着这么注大资财,却一直没兴趣前来看看。为只为,他怕自己一见伤心,想起它是怎么来的。

好在今日有索尖儿与珀奴为伴,看到他们两个吃惊的样子,李浅墨不由微微一笑:“大概是吧。”

其实他虽知道这院子既是李靖输与肩胛的,手笔必然极大,却再也没想到居然会华贵丰赡到如此程度。

却听索尖儿一声长叹:“你早说啊!”说着,他身子向后一倒,挺尸似的一下就倒在那块出自波斯的厚软地毯上,一边出神,一边伸手抚摸那地毯上的毛:“吓得我方才,好半天都不敢把脚往这上面踩。”

他一边抚摸还一边叹道:“真不敢相信,这样比床都好的东西,竟真的是给人踩的。”

珀奴在旁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来到屋子里,一直就在盯着李浅墨。

却听索尖儿问道:“那管家是谁?好大的威风,居然敢喝叱什么:‘凡是二品以下的,都给我住手!’吓得辛桧屁都不敢放上一个,只能甩手就走——他却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口气?”

说着,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从小到大,我只见辛桧那杂种有他爹罩着,到处作威作福,还是头一次看他吃瘪,真是痛快啊痛快!只可惜不是吃在我手里……”他不由扼腕一叹。

李浅墨轻声道:“我猜他是李靖的手下。”

他不想提起李靖的名字,但索尖儿既问,他也不好不答,所以答话都是轻声的,似乎这样,就算自己未曾提起过他。

索尖儿扑楞一下坐起,诧声道:“英国公?”

问完他还忍不住咋舌。要知李靖这等豪杰人物,在长安城中长大的少年看来,确实已近传奇。

李浅墨正自想到肩胛与李靖风角之战那夜,忍不住情伤,猛地发觉珀奴冲自己扑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兴奋道:“原来那算命的阿喀莎说得不错!她说我会碰到一个王子,我真的碰到了,你果然就是一个王子!”

——王子?

李浅墨听到珀奴这么说,只觉前世今生所有的际遇一起向自己的头顶笼罩而来,忍不住轻声一叹:“王子?不错,我算个王子。不过却是个息王子,过去的隐太子的息王子。”

可他的感喟忽然被一阵闹声打断。

却听窗外这时却响起一片哄闹,正是索尖儿手下那帮弟兄。

李浅墨与索尖儿要过去看看,珀奴也要跟着来。李浅墨一时微笑道:“你、却只怕不方便。”

说着,他与索尖儿出了门,无奈珀奴跟屁虫似的在后面跟了来,李浅墨赶也赶不回去。可才转过垂花门,见到后面一个青砖铺地的小院,那院中有井,井上的一个轱辘被人不停地摇着,不停地用个朱漆桶打上水来,就听得珀奴惊叫了一声,一脸羞色,转身就逃。

原来,那小院里、井边上,正有索尖儿的那帮弟兄在那儿冲洗。有的脱得只剩了小衣,有的连小衣都没有穿。李浅墨望着青砖地上从他们身上冲下来的水,只觉五颜六色,怕是可以拿去做画画的颜料了,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原来他们才到连云第,索尖儿的弟兄们就跟了来。这么多破衣烂衫的小子跟随着李浅墨,却也让那管家大吃一惊。他不好表现出来,问李浅墨有什么吩咐,李浅墨就让李管家叫人带他们先去冲洗冲洗,再给他们准备点干净衣服。豪富人家办事,果然不同。索尖儿的这帮兄弟好有百多个,要凑齐这些人的衣服本来也非易事,可这时,只见几条条凳上,满满地撂着一套套簇新的衣履。那衣服都是青崭崭的新,一长排乌靴整齐地摆放在院墙边上。

这时,只见一院子的水珠在空中飞舞,太阳在天上明晃晃地照着,那水珠下是一个个少年光润的躯体。

索尖儿与李浅墨互望一眼,两人忍不住同声开口道:“原来,有钱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索尖儿的话里,多了“他妈的”三个字。

两人异口同声,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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