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逢魔时刻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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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领导说:‘小程啊,什么都能删,这个人名是绝对不能删的。’”
盛景初看了她一眼,又抬头去看天。
1月5日,又是一个晴天,距离“计氏杯”围棋比赛还有一天。
熬过了漫长的一天,盛景初去房间休息。
整个房子忽然黑下来,程了摸到开关试了试,停电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电卡里没钱了,还是区域性停电,她借着手机的光亮摸到楼下,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了储备的蜡烛。
她端着蜡烛走进盛景初的房间,盛景初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他问她:“停电了吗?”
她有些惊喜,点点头,把蜡烛放到床头柜上,烛火在墙上打出一道影子。
她倦极了,在盛景初的身旁躺下,去抽他的枕头,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
她笑笑:“我给你变个魔术啊。”
然后她坐起来,两只手交叉着,大拇指钩在一起,手掌扇动了两下。
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影子。
“看,是海鸥。”
她又换了个手势。
“看,是鸽子。”
她说起来,声音很低,更像是在自语:“我爷爷教我的。我刚到奶奶家的时候,不习惯,整夜整夜地哭。家里人也没有办法,还有人说是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拿着写了生辰八字的字条,绕着房子走三圈然后烧掉。家里人做了,可我还是哭。有一天晚上停电,我怕黑。我爷爷就过来哄我,他教我比画手影,我终于不哭了。”
盛景初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晚上睡觉开着灯,不是因为我怕黑。”
他说:“我四岁那年,爸妈出去办事,把我自己留在家里,我那时哭得厉害,牵着我母亲的衣角不让她走。我母亲就跟我说:‘你要留在家里,好给我们留一盏灯,这样我们回来才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的声音淡淡的:“我于是就守着灯,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每晚都会留一盏灯,给他过世的父母照亮夜行的路。
程了向他的身边靠了靠。
“我妈妈过世的时候我还小,思念是朦朦胧胧的。但总想念她身上的味道,还偷偷藏了一件她的衬衫,一想她就去摸摸衬衫的扣子,因为这是她的手最常摸到的地方。
“越长大,她的面容就越模糊,思念反倒越真切了。
“后来我听人说,如果在黄昏的时候拉上窗帘,在录音机里放一盘空白的磁带,对着录音机问过世的亲人问题,再把磁带翻过来放进去,就会听到问题的答案。”
她停下来,盛景初也没追问,过了好久,她才说下去。
“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知死亡。啊,死亡原来是这样啊,永生永世,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再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
“原来死亡就是一个无期的离别,不管我们做没做好告别的准备,它来了,除了接受,我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宋词》里有一句,我读到的时候觉得很伤感,那就是‘人间别久不成悲’。别离太久,时间也就冲淡了一切,再多的爱恨好像都不值一提。可是悲伤没有了,思念就不在了吗?也不是,它存在于我们的血液里、呼吸里,也是永生永世。
“解老走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虽然我的难过抵不过你的万分之一。但是你可不可以当作一次普通的离别?就像你每次出国比赛离开解老的时候一样。换个角度讲,他其实和你更近了,在你的心里。只要你一想起来,他就在那里,再不离开。”
他许久无言,蜡烛又烧下去一截,他缓缓说道:“我是在遗憾。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棋圣围棋赛时,老师最后输棋的样子。
“是失落。
“所以我不断地重复一个问题,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尊重每一个对手,这是我对围棋的唯一信仰,然而信仰跟老师比起来,其实不值一提。”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尽管程了知道,就算解老真的赢得了比赛,也未见得开心。
其实这些,盛景初都懂。
一个聪明的人,一旦遇到了问题,就是解不开的心魔。
“我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叹息,“所以我再也下不了棋了。”
程了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胸口:“那就不要想了,先睡一觉吧。”
他真的闭上了眼睛,也许是达到了生理的极限,他松懈下来,很快睡着了。
程了借着烛光看着他,他皱着眉,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1月6日,多云有阵雪。
“计氏杯”围棋比赛就在明天。程了醒来的时候,盛景初还在睡。
蜡烛早就燃尽了,只剩下短短一截烧黑的烛芯。
盛景初的睡眠一直很浅,所以睡觉的时候要求绝对安静,每天早上又会按时醒过来,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好还是不好。
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给盛景初煮了饭,见他还在睡,也没叫醒他。
她在楼下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门。
盛景初醒来后,下楼找了一圈儿,没看到程了。
她是一个人就能热闹起来的类型,让人感觉多了一个她,就像多了一整个世界。
忽然不在了,让盛景初有些不习惯。
他喜欢听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只要听她说,他就有一种自己活着的感觉。
他回到书房的棋枰前,刚刚拿起棋子,头就像炸了一样,疼得他眼前发黑。
楼下的门响了一声,他已经能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声音不高,带着点儿急促,重心放在后跟上,所以她站着的时候,略微有点儿后倾。
他凝神听着,慢慢数着时间,差不多三分钟的时候,程了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的声音有点儿兴奋:“看我带谁来了?”
他去看,程了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是天天。
天天绕过程了跑进来,爬上盛景初的膝头,抱着他的脖子。
“老师,老师,我可想你了。”
“我跟亮亮下棋又输了。”天天抓起棋子摆起来,塞了一枚黑子到盛景初的手里。
“老师,你说我该怎么下?”
盛景初去看棋枰,黑白纵横,白子已经将黑子困死了。
盛景初呆呆地看着棋枰,许久许久,才将黑子放回到天天手里,握着他的手,落在一点。
“看,救活了。”
他终于明白了老师的用心。
他的老师,在乎的从来不是输赢。
而是传承。
窗外,雪又落了下来,絮絮簌簌,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