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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坏医生。”我说。
教人用酒送药,还不是个坏医生吗?
回到家里,我用水送服你开给我的感冒药,睡得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我真笨,怎会听你的话用酒来送药?
过了不久,你又来到烧鸟店。
你总是喜欢坐在后园里。“你没事吧?”你问我。
“没想到那天病得那么凄凉的人竟然是个医生。”我笑说。“医生也会病的,同样也会患上不治之症。”你说。
“急诊室的工作是不是很刺激?”惠绚走过来问你。
“从来没有一个脸上流着血的英俊的浪子,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美丽女子冲进急诊室来,说:“医生,你救救她!””你笑着说。
“电影都是这样的。”惠绚说。
我站在旁边,没有开口。我也曾经做过这一种梦,梦中我为我的男人受了重伤,血流披面的他,抱着我冲进医院急诊室,声嘶力竭地恳求医生:“医生,你救救她!”
那是地久天长的梦。 死在情人的怀抱里。
我没有告诉你,怕你笑我。
在烧鸟店第三次见到你,是我去法兰克福的前夕。你一个人来,幽幽地坐在后园。
“一个星期来三次,真不简单。”惠绚说。我曾一相情愿地以为你为了我而来。
“你一点也不像医生。”我说。
“医生应该是一个样子的吗?”你说。
“起码胡子该刮得干净一点,头发也不应该那么愤怒。”你默默地坐了一个晚上,你似乎又不是为我而来。
“你明天还要去法兰克福,你先走吧。”惠绚说。
我穿起大衣离开。街上有一个流动小贩正在售卖丝巾。
他卖的丝巾,七彩缤纷,我挑选了一条天蓝色的,上面有月亮和星星的图案。我把丝巾束在脖子上。
我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你。
“医生,你也走了?”
“你的丝巾很漂亮。”你说。“我喜欢星星。”我说。
“是的,星星很漂亮。”“秦医生,你住在哪里?”“西环最后的一间屋。”你说。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我立刻拿出地图,寻找你说的西环最后一间屋的位置。我想,大概就是那一间了。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你住的那幢公寓。我在想,哪一扇窗是属于你的?
早上,政文还在睡觉,我没有叫醒他。徐铭石来接我一起去机场。
“听说法兰克福那边很冷。”徐铭石在机舱里说。“天气预报说只有零下六度。”
“这个给你。”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花纸包裹着的盒子给我。
“是什么东西?”
“很适合你的,打开来看看。”
我打开盒子,是一条方形的丝巾,上面印满七彩缤纷的动物图案。
“你现在需要这个。”“谢谢你。”
那是一条全丝的颈巾,束在脖子上很暖。
在飞机上,我想起了你和你的胡髭,突然觉得很好笑。“你笑什么?”徐铭石问我。
“没什么。”我笑着说。
因为我想起你。
像往年一样,我们住在展览馆另一边的酒店,这边的酒店比较便宜。
第一天在展览馆里,我被一个法国布商的摊位吸引着,他们的丝很漂亮。
“价钱很贵。”徐铭石提醒我。
“但是很漂亮啊!”我不肯离开摊位。
摊位上那位法国女士送我一块淡黄色的法国丝,刚好用来做丝巾。
离开法兰克福,我和徐铭石结伴去马德里游玩。
政文对徐铭石很放心,他从来不担心我们会发生感情。真正的原因,也许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看不起徐铭石,他认为徐铭石不是他的对手。
我和徐铭石有谈不完的话题,若有一天,我们成为情人,也许就不能无所不谈了。
我喜欢他,但我不会选择他作为厮守终生的人。
不要问我为什么,厮守终生也好,过客也好,只是相差一点点。他不是我要寻觅的人。
然而,是政文吗?我开始反复问自己。
在马德里的最后一天,我在一间瓷砖店里发现一块很别致的白色手烧瓷砖,瓷砖上面有人手绘上各行各业的人,其中一块瓷砖是医生和病人。正在替病人诊症的年轻医生,头发茂密而凌乱,脸上有胡髭,出奇地跟你相像,那个病人,是一位长发披肩、脸带愁容的女子。
我买下那一块瓷砖,放在背包里。
“你买来干什么?”徐铭石问我。
我也无法解释,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在背叛政文。我在酒店打了一通电话给政文。
“我今天又赢了!”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突然觉得很厌倦,把电话挂断。
回到香港那天,政文来机场接我。
“为什么那天突然挂断电话?”他问我。“酒店的机房发生故障。”我向他撒谎。
在车上,我默默无言。政文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这两个礼拜以来彪炳的成绩。
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陌生。八年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充满自信,很有理想。
现在,他已变成一个赌徒。在他的生命里,只有赢输和买卖。如果生命只有胜负,多么枯燥。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我。
我不是不说话,而是不懂说什么。“你做的事跟赌博没有两样。”我说。
“替客人买卖股票,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所有赌博,都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愈贪婪,风险愈大,利润也愈高,结果逐渐失去平衡。谁拿到平衡,便能够赢钱。”他说。
爱情何尝不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
愈想占有,愈容易失去。爱是尽量占有和尽量避免失去之间的平衡。
再次回到烧鸟店,惠绚说你来过一次。“我告诉他你去了法兰克福。”
“为什么告诉他?他问起我吗?”“不,我们聊天,就提到你。”我有点失望。
你喜欢的是惠绚吗?
一月底的一个晚上,你再次出现,仍然坐在后园。
“情人节你会来吗?那天我们有特别优惠,要不要我留一张台给你?”
“好的,谢谢你。”
你不可能一个人庆祝情人节吧?
情人节那天,政文和我吃过一顿晚饭之后便上班。这天晚上,客人很多,徐铭石也特地来帮忙。
“赶快找个女朋友,情人节便不会孤单。”我跟他说。
“有了女朋友,情人节不孤单,但其他日子孤单呀。”他笑说。是的,爱会使人更孤单。
一直不见你出现,我开始着急。
“刚才太忙,我忘了告诉你,秦医生上午已经打过电话来取消那张台。”田田说。
“是吗?”
“嗯。”田田的脸色很苍白。“你没事吧?”
“我的肚子从下午开始就不舒服。”“那为什么不去看病?”
“不要紧的,我吃点止痛药就没事了。”“会不会是盲肠炎?”
“没这么严重吧?”徐铭石说。
“我十年前已经割了盲肠。”田田说。
“那就有可能是更严重的毛病,你快些换衣服,我陪你去看病。”
“不用了,苏小姐—”田田老大不愿意。“这么晚,到哪里找医生?”徐铭石问我。“当然是去急诊室。”
我强行把田田带到急诊室。
“苏小姐,真的不是什么大病,我的肚子现在已经不痛了。”田田可怜兮兮地求我让她走。
护士叫她的名字。
“我陪你进去。”我挟持田田进急诊室。进来的医生不是你,真叫我失望。
我在急诊室外面张望,不见你的踪影。我向登记处的护士打听。
“秦医生在吗?”
“他放假了。”
“是休假还是特地请假?”
护士瞪了我一眼,说:“是休假。”
休假和请假是有分别的,如果是请假,就有可能是安排了丰富的情人节节目。
田田从急诊室出来,愁眉苦脸。“怎么样?”我问她。
“医生给我注射了,我平生最怕痛,苏小姐,下一次,不要再逼我看病。”她哭丧着脸说。
我是不怀好意把她带到急诊室的,目的只是想见见你。真对不起田田。
我在干什么?
我从未单恋过别人,今后也不会。如果你不再出现,也就罢了。
那天中午,在布艺店里,我正忙着替客人挑选布料,你竟然在店外出现。
“苏小姐,你在这里工作吗?”你问我。
“这是我的正职,那间烧鸟店,我只是一名小股东。有什么可以帮忙吗?”
“我想换换家里的窗帘布。”
“我们要到你家里量窗子的大小。”“我把地址写给你。”
“你住在西环最后的一间屋,我知道是哪一间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住哪一个单元。”
你有点愕然。
“我小时住在西环。”我撒谎。
为什么在我决定不去想你的时候,你又突然出现?“我住在顶楼。”你告诉我。
那天夜里,我站在阳台上,看到西环最后一间屋的顶楼有灯光,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欢愉。我真想亲自到你住的地方看一看。
到客人家里量窗子,通常是派一个小工去,但是为了可以看看你的房子,我一个人来了。
“苏小姐,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奇怪。
“我不怕你,你怕我什么?”我装着理直气壮地进入你的房子。
客厅的一边全是窗,窗帘布是深蓝色的,已经很旧。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得近乎凄清,这里不像有一位女主人打点一切。
“我可以进卧室吗?”我问你。“当然可以。”
你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床收拾得很整齐,房里并没有女孩子的照片。
枕头上放了一本解梦的书。“你也相信这些吗?”
“我时常做些很奇怪的梦,所以就看看书。”你说。“什么奇怪的梦?”
“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每次梦醒之后,总会忘记那个梦?尤其是好梦,如果是噩梦的话,却会记得很清楚。”
“你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很快便会忘记,但是你听到一个悲剧,却会记着很久。悲哀总是比较刻骨铭心,梦也一样。”
“口吻很像医生呢。”我笑说,“梦境是不是都有意义?”“你好像对做梦很有兴趣。”
“对,我时常做白日梦。”
“替你做两套新的床单和枕袋好吗?”我问你。“也好。”
“客厅的沙发也换一张吧,这一张已经很旧了。”“你真会做生意。”你笑说。
“我们的手工很好的,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完成。你情人节那天为什么不来?”我装着不经意地问起你,“是不是被人临时爽约?”
你微笑不语。
“好了,再见。”我说。你叫住我:“苏小姐。”“什么事?”
“等我一下,我也要上班,你是开车来的吗?”“没有。”其实我的车就在附近一个停车场。“那么我送你一程。”
“谢谢你。”
“你要去哪里?”在车上,你问我。
“回烧鸟店。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烧鸟?”“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经常来?”
“我在等一个人。”下车时,你告诉我。你在等谁?
踏进三月,天气潮湿而寒冷,你仍然每星期来一次。
有时候,你告诉惠绚和我一些急诊室的笑话。原来你是个开朗健谈的人。
有时候,你又默默坐在后园,沉默不语。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窗帘和沙发做好了,你什么时候会在家里?”我问你。“我明天开始便要值日班,很晚才回家,这样吧,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
“你相信我吗?”
你微笑着把一串钥匙交给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一天黄昏,我和工人来到你的家,把沙发放在客厅中央,又替你挂上窗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