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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瞎了眼!”三婶咬牙切齿,“他居然不要我们南音。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有什么女孩子能比我们南音好!混帐东西,我们家还瞧不上他呢,王八蛋——”三婶发狠的样子无比可爱。想想看那是我第一次从三婶的嘴里听见“王八蛋”。正当我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等着她爆出更粗的粗口的时候,郑南音小姐无辜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内,若无其事地走向她自己的房间。于是三婶顿时收敛了神色,郑重其事地悄声说:“别告诉南音我知道了,你懂吧,我们大家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不等我回答,她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无限神往地说:“我们家南音一定能找个更好的,你说对不对,你看,我们南音的条件——”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这个刚刚降临的寒冷的年初,我又看见了苏远智。
很偶然,是在一个书店里。隔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和浓得让人头晕的油墨香,我远远地看见他,和他身边那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和南音同班,曾经,也是我的学生。她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关键是非常特别的姓氏,端木芳。
客观地说,苏远智瘦了一点,这大概是刚刚离开家独自到外地生活的痕迹。他的眼神看上去略微平和了些,总而言之,不再像过去那么讨人厌。目光看似无意地落到他身边左侧的地方,碰触到了端木芳的脸庞,然后,他似乎是不自觉地温暖地一笑。他这种表情可以说是沉醉于情网么?总之我知道,他已经把南音忘了。
现在我明白南音为什么会输。那令我顿时觉得“经验”真是一个坏东西,它让一个人的生活少了很多新奇跟未知的乐趣。
不是因为端木芳是那种比南音温柔的女孩儿,也不是因为她看上去更低眉顺眼更恬静或者是更善解人意。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她是那种懂得控制局面的人。对事对人都能在蒙眬中拿捏一种张弛有度的判断。可是我家南音不行。我家南音是个傻丫头。动辄勇往直前破罐破摔,以为她看上的男人都愿意陪着她上演莎翁剧情。再说得通俗一点,南音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惜最宝贵的东西拼命地塞给别人,她不懂得所谓对一个人好,是要用人家接受并且习惯的方式,她只会用她自己的方式对人好。所以越是用力,错得越离谱。所以端木芳可以赢得没有丝毫悬念。
这不是南音的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尤其是在这个成王败寇的世上。看看我们置身的这间书店吧:《营销策略》,《沟通技巧》,《如何成功地塑造你的个人形象》,《告诉自己我做得到》……人们感兴趣的只是技巧和手段,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滚烫的体温而得到鼓励。除了那个写了一本《红楼梦》的名叫曹雪芹的疯老头儿,没有第二个评委会给“痴人”颁奖。所以,我暗自握了握拳头,所以世界上的男人们都会像苏远智那样,选择一个端木芳那般合适得体的伴侣,而放弃他们的生命中那个晚霞一样最美好最热烈的姑娘。
南音,其实能被你爱上,是他此生的荣耀。哥哥真的不是同情你才这么说。
就在这个时候,苏远智抬起脸看见了我。我承认,我是故意等在那里让他发现我的。在书店雪白的灯光下面认出一个人,那感觉像是当堂抓到一个作弊的学生。
“真没想到这么巧。”我虚伪地拿捏出一种“师长”式的惊喜腔调。
“郑老师。”他们俩都有一点窘迫,尤其是端木芳。
平心而论,端木芳其实比南音漂亮,——要我承认这个当然有点困难,她曾经在班里也属于“四大美女”那个级别。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自有一种清澈的端庄。但是南音要比她生动得多,尤其是在南音开口说话的时候,很娇嫩的鲜艳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她每一个表情里往外溢。更重要的是,我家南音看上去要比她从容。于是我暗暗微笑了一下,因为我能想象郑东霓对端木芳尖刻的评价,郑东霓一定会说:“老天爷,瞧瞧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气劲儿。”
我想他们俩都误会了我的微笑的含义。若是他们知道了我在笑什么,他们的神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渐渐缓和。尤其是苏远智,以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带着感激。我装腔作势地问了问他们对大学生活是否满意以及能否习惯广州的生活,并且恰到好处地幽默一下——就像我常常在讲台上做的那样。一切进行得非常得体和顺利,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直到我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冬日的下午就是这样的。才不过四点多,已经是迟暮的天色。再过半个小时,路灯就该亮了。我就是在这满眼萧条的混沌中听见苏远智在身后叫我的。
“郑老师。”那个声音有点犹疑。
我回过头去。谢天谢地,他是一个人。端木芳不在他眼前。他走近我,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说:“郑老师,过几天,春节的时候,我们高中同学要聚会。您能来么?”
“当然。”我对他笑笑,不知为何我还是发了点善心,我说:“我会尽力把南音带去。不过我不敢保证,要是她不愿意来我也不能勉强她。”
“谢谢。”他勇敢地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我又主动加上了一句:“南音她现在很好。在理工大一切都挺顺利的。很多男生追她,我看她过得开心得很。你可以放心了。”
话音刚落我就暗自谴责自己犯贱,他还有什么资格“不放心”。
可是听完我这句话,他脸上有什么东西顿时融化了,他说:“郑老师。其实我现在才知道,您是个特别好的老师,我说的是真心话。”
“太客气了,不敢当。”我语气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