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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短暂的寂静里,陈嫣错愕地说:“南音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这个死丫头。”三婶眼神紧张地盯着小叔和陈嫣,手微微发颤,于是她索性心烦意乱地丢掉了筷子,似乎是要让这两根孤单的筷子甩在桌上时那种伶仃的声音给自己壮声势。她接着狠狠瞪着南音,“你给我回你屋里去,不准出来,马上回去,快点。”三婶向来如此,她只是在平日里对南音横眉竖目,每当南音真的闯了什么“大祸”,她的第一反应总是手足无措,然后就是把南音藏起来。我记得,她刚刚知道了南音结婚的事情的时候,脸色惨白,我在旁边紧张地以为她要晕过去了,结果她嘴唇颤抖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订两张飞机票,把她送到南京她外婆那里去——学校也不用去了,我就不信那个小流氓还能找到她……”
就在这个寂静的瞬间,雪碧的大眼睛清澈安静地注视着我们所有的人。对周遭氛围浑然不知的郑成功在耐心地玩着他推车上悬挂着的小老虎,位于纷争中心的北北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沉默了很久的西决突然把手按在了南音的肩膀上:“兔子——”他真的很少这么叫南音,其实这个绰号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了,他说:“兔子,你是不是应该给小婶道个歉?”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此时他放在南音肩上的那只手增加了了一点点力度。
南音惊讶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其实一如既往地温和,他自己不知道他最可恨的地方就是这儿,“你是不是应该——”使用文明礼貌的句子,以及看似好商量的语气来强迫别人顺着他的意思。因为他觉得自己代表“公正”或者“正确”或者“唯一可行的办法”——这就是他总能成功地让我抓狂的原因。但是三婶和小叔的神色似乎是轻松了,无论如何,西决比谁都适合扮演眼下的这个角色。
南音“腾”地站了起来,硬邦邦地说:“对不起,小叔、小婶,我不是有意要针对北北。我只不过觉得,不应该因为郑成功不是正常人就不拿他的生日当回事。我只是觉得大家应该公平——要是连我们自家人都做不到公平地对待郑成功,那就别指望别人能来对他公平了。我吃饱了,我还是躲得远远点,省的大家看我添堵。”说完她就径直回到了她屋里,估计会马上拿起电话来跟她远方的老公哭诉并详细描述今天晚上每个人都说了什么。
那顿晚饭自然是冷清收场。要是一个人总是在那样的氛围里吃饭估计很快就会得胃溃疡的。只有雪碧的饭量大得吓人,连小叔都叹为观止了,小叔惊讶地笑着:“我们家的这个小亲戚真是不得了……”
在我拎起装着郑成功的篮子和三婶告别的时候,西决说:“你今天喝了好几罐啤酒,你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
“啤酒不要紧的,你太小看我了吧。”我疲倦地翻了翻白眼。
“开什么玩笑。”他从我手里拿过了篮子,“我有先见之明,今天一点都没喝,就是怕你一不小心喝多了不能开车。”
“行——我败给你了。”我举手投降。
南音就在这个时候穿戴整齐地跑了出来,斜挎着她的背包,对三婶说:“今天晚上我要到姐姐家去住。”语气依然是硬邦邦的,说着就谁也不理睬,拉着雪碧跑下楼去了,连电梯也不等。
三婶叫住了我,塞给我一个饭盒:“东霓,拿着这个,她今天晚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到了你那里一定要喊饿了,你把这个在微波炉里给她热热。”
郑南音小姐的坏心情似乎一直维持着,西决把副驾座的门拉开,笑着对她说:“南音,坐哥哥旁边吧。”她把脖子一梗,冷笑一声:“虚伪。”
“兔子,”我也加入了和稀泥的行列,“别这样,你看他都主动和你求和了。”
南音又把小脑袋愤怒地一甩:“谁稀罕。”然后执著地拉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雪碧在一旁静悄悄地微笑,当众人坐定了以后,雪碧突然说了句:“南音,你好幸福呢。”我从前反镜里看见南音眼中有一丝惊讶轻轻地一闪。
半路上西决的手机突然响了,响了一边又一遍,他置若罔闻。停了一会儿,又重新响了起来,铃声固执得就像是一条不知道自己放在鱼缸里的金鱼,奋力冲撞着封闭的空间里那种不容分说的安静。
“到底谁呀?”我问。
“没有谁。”他那副讨人嫌的样子又出现了,我早就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江薏”,就不知道他玩这种把戏有什么意义。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江薏,换个号码不就好了,设置阻止江薏的呼叫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摆出这副样子来:我在,我就是不理你。看来男人们都是需要诸如此类的意淫方式来显示自己的存在的。
“你不接,我替你接了,不然你就把它关了,我们郑成功就快要睡着了,你吵醒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不语,终于在电话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按下了“接听”。“就是嘛,”我在旁边笑,神志不知为什么有些涣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玩这套青春的把戏干什么。”
“西决,西决是你么——”江薏的声音大得可怕,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声音她是喝多了,言语间都几乎都充斥着酒精的眩晕,“西决我要见你,你别挂,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不上个星期说了你会再来的,为什么又突然不接我电话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耍我你混账王八蛋你该死你小时候活该变成孤儿——”歇斯底里之后她突然软了下来,紧张的空气里弥漫着她崩溃的哭泣声:“西决你别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你对我好一点,求你了,否则我杀了你让你死无全尸——”电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挂断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我的声音干涩无比,“你又去见过她?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回答,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两个淘气鬼清晰的、重重的呼吸声。南音胸有成竹地、清脆地跟雪碧说:“大人的事儿你别管,那么好奇干什么,等你长大了我再慢慢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