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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巴特蒙一点都不耽搁。12月6日,他就返回了卢丹市。在郊区一处房子里,他秘密地请公证人特兰坎和警察局长纪尧姆·奥宾会面。刚一见面,劳巴特蒙就向他们展示了他的委任令和皇家命令,要求逮捕格兰第。

奥宾一直欣赏教区长,于是当晚他给格兰第送去密信,告诉他劳巴特蒙已经返回,并建议他不如溜之大吉。格兰第对此表示了谢意,不过,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清白无辜,无需有任何的担忧。因此,他对朋友的建议置若罔闻。第二天早晨,格兰第在去教堂的路上被捕了。梅曼、特兰坎、米尼翁、摩尼奥,以及药剂师亚当、外科医生曼诺利,一大清早就跑来看热闹。而格兰第则在嘲笑声中被扭进马车,押往了他的指定监狱。这座监狱位于昂热市<a id="ch8-back" href="#ch8"><sup>(8)</sup></a>的一座城堡内。

随后对教区长的住所进行了搜查,格兰第所有的书籍、纸张都被没收。令人沮丧的是,在他的藏书室里没有发现一本有关巫术的书籍,不过倒是藏了一本《卢丹补鞋匠的来信》(这差不多是毁灭性的),还有一份论文的草稿,论述僧侣独身问题,此论文原本是格兰第写给米莱·德·布鲁小姐<a id="ch9-back" href="#ch9"><sup>(9)</sup></a>的,以解除她良心上所受的折磨。

劳巴特蒙真是欣喜若狂,有人听到他说,只要能搞到哪怕三行手稿,他就能找到一个理由将手稿的作者送上绞刑架。仅凭这份论文和反对红衣主教的小册子,他已经有最充分的理由不仅仅送格兰第上绞刑架,而且还可以送他上拷问台、车轮、火刑柱<a id="ch10-back" href="#ch10"><sup>(10)</sup></a>。并且,这次搜查还收获了其他宝贝,比如让·德·阿曼涅克写给教区长的所有信件。如果劳巴特蒙要给自己找点闲事做做,他大可利用这些信将那位皇家宠臣送去流放,或者将其送上断头台。此外还有波尔多大主教的赦免令,目前德·苏迪阁下在海军部干得风生水起,不过只要他犯了一点差错,那么他曾经赦免过一个臭名昭著的巫师的证据立马就可以被拿出来说事。

当然,赦免令必定不能再落在格兰第的手里,因为倘若他交不出自己曾被大主教赦免的证据,那么普瓦捷主教对他的禁令便依然有效。如果这禁令依然有效,那么格兰第就仍是那个在教堂里与人做风流勾当的神父。如果格兰第在教堂里都敢干这种事,那么很明显他就足以蛊惑十七名修女。

接下来的几周里,种种恨意披上合法的外衣,种种伪证得到教堂的神化,种种仇恨与嫉妒不仅不受限制地发泄而且还得到官方的鼓励,凡此种种,皆衍化为了一场冗长的狂欢。普瓦捷主教发布了一份告诫书谴责格兰第,号召虔诚的教民起而检举,这一命令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量恶毒的流言蜚语被劳巴特蒙和他的办事员转录下来。1630年的事件又开始炒冷饭,当时的所有证人原本已经承认做伪证,但现在又都发誓说他们当时放弃的谎言其实是福音一般的真理。所有的这些预审听证,格兰第本人都不在现场,也没有法律顾问作为他的代表参与。

劳巴特蒙禁止辩方对此事件进行辩驳,当格兰第的母亲对此种不公正的,甚至是非法的调查手段表示抗议时,劳巴特蒙的回应不过是将她的请愿书撕个粉碎。1634年1月,这位老妇人宣称,她已经以自己儿子的名义向巴黎最高法院提起上诉。与此同时,劳巴特蒙正在昂热市反复盘问格兰第。他的努力并无成效。格兰第已经知道母亲上诉一事,并且相信自己的案子很快会交给另一个不会那么明显存有偏见的法官审理。因此,他拒绝回答特使的问题。历经一个星期的恫吓威胁与甜言蜜语交错的审判,劳巴特蒙厌恶至极地放弃了盘问,匆忙赶回巴黎拜谒红衣主教去了。因格兰第母亲的行动,笨重的法律机器虽缓慢却也明显开始咯吱咯吱地运转起来,上诉是免不了了。无论是劳巴特蒙,还是他的主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上诉成功。

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最关心的就是合法性问题,而政府行政部门也始终坚守这一原则。假如最高法院获准再审此案,那么,劳巴特蒙作为律师的名声将受到毁灭性打击,而他的主子也不得不放弃此前的计划——这计划与红衣主教本人有极大的关系,此中原因红衣主教本人再清楚不过了。

三月,黎塞留将此案件再次提交国务议会。他向国王解释说,魔鬼正在反击,只有采取最有力的行动,才能抑制并将其赶回去。一如往常,路易十三欣然接受了黎塞留的说法。国务大臣于是起草了必需的文件,在皇家签名与盖章后文件生效,上面规定“无需关心眼下提交至最高法院的上诉,因国王陛下已经废除这上诉,所以,劳巴特蒙阁下务必继续采取行动,处理格兰第事件。……为完成目标,国王重新任命特使的任职期限,尽可能长久,以防止最高法院或其他法官审理此案件。另外,国王禁止当事人向最高法院或其他法官控诉,违者罚五百里弗”。

如此一来,红衣主教的代理人便凌驾于法律之上,且被赋予了无限的权力。因此,他便在四月初返回了卢丹,立刻为他表演的这出阴森恐怖的喜剧布置下一幕的舞台。他发现,卢丹市没有一处足够坚固、足够令人难受的牢狱可以关押一个巫师。于是,特使将属于米尼翁教士的一所房子的阁楼挪为公用,为使这临时的牢狱能抵御魔鬼,劳巴特蒙把窗户全部用砖头砌上,大门则换了新锁和一个沉重的门闩,而烟囱(这可是魔鬼的暗道)则以一块结实的铁箅子堵死。在武装护持下,格兰第被带回卢丹,关在这个黑暗憋闷的牢房内。牢房里没有床,格兰第只好像动物那样蜷缩在一捆稻草上。监狱长是某个叫邦当的人物(他曾在1630年做伪证陷害过格兰第),以及他那泼妇一般的老婆。在整个漫长的审判过程中,二人始终对格兰第极尽狠毒之能事。

在确保犯人被关好之后,劳巴特蒙现在将所有注意力都转到本案主要的——其实是仅有的证人,即女院长让娜和其他十六名附魔者身上。米尼翁教士和他的同工们不顾主教的命令,拼命工作,以期能将六个月来安静的、有益人心的局面打破。进行过几次公开的驱魔仪式后,修女们再一次像过去一样疯疯癫癫起来。劳巴特蒙不让她们多喘一口气,日复一日,从早到晚,这些可怜的妇人被成批带到城中不同的教堂里表演她们的把戏。这些把戏每次都差不多。像现代的灵媒一样(此辈仍然照搬一百多年前“狐狸姐妹”<a id="ch11-back" href="#ch11"><sup>(11)</sup></a>的伎俩),这些老早的附魔者和驱魔人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一次又一次,只有人们早已熟知的抽搐、老一套的淫猥言语、常见的渎神言语、自负的吁求,虽不停重复,却从未能证实她们身上有超自然的力量。但这些表演仍然足够巧妙、下流,吸引了大众的注意。通过修女们的嘴巴,通过小册子和大幅传单,通过成百上千次的布道,终于,有人附魔的新闻一时间也可以沸沸扬扬。在法兰西的每一个省,甚至在国外,都有观光者涌到卢丹观看驱魔表演。上次在加尔默罗修会会士的神迹表演(真是一出《圣母院复苏》的大戏)如日食般隐去之后,卢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观光生意;现在,多亏了魔鬼的复苏,一切恢复原状,而且客人比以前更多。小旅店、寄宿处真是人满为患,而垄断了世俗附魔者生意的加尔默罗修会(因为歇斯底里症已经传布至女修道院围墙之外)也再一次兴旺起来,其繁华程度绝不亚于当年朝圣者络绎不绝前来拜谒的黄金时代。与此同时,乌尔苏拉修会当然也就富得流油了。现在,不仅皇家国库会支付给他们一笔固定的津贴,而且那些以观赏到特别表演为乐的高等观光客的施赠也颇为慷慨大方。

在1634年的春夏,驱魔仪式的主要目的不是拯救修女,而是控诉格兰第。其目的是通过撒但之口证实,教区长为巫师,并蛊惑了众修女。但是如果按照定义来讲,撒但是谎言之祖,它的证言不就毫无价值了吗?对此质疑,劳巴特蒙、驱魔人以及普瓦捷主教的回答是,一旦被罗马教会的神父适时控制,魔鬼将被迫吐露实情。换句话说,在驱魔人的怂恿下,一个歇斯底里的修女发出的誓言则可被认定为事实上的天启。对于检察官来说,这一说法倒是实用,不过,它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很明显这是异端邪说。

早在1610年,一群博学的神学家就组成了一个委员会,曾讨论能否接纳魔鬼的证言,随后发布了如下的权威论断:“凡此处签名者,乃巴黎学院的众博士,就提交给我们的诸问题,有一致意见如下,任何人绝不可承认魔鬼的控告,更加不可为了发现他人的过错或判断此人是否为巫师而使用驱魔仪式;我们亦一致同意如下意见,即当圣餐之时,行上述的驱魔仪式逼迫魔鬼发誓(这种仪式我们根本就不赞同),不管这誓言如何,任何人都不得相信其中哪怕一个词,需知魔鬼永远说谎,其乃谎言之祖。”此外,魔鬼是人类不共戴天的仇敌,因此它时时刻刻都愿意承担驱魔带来的所有折磨,只为给某个灵魂带去伤害。

如果魔鬼的证词得到承认,最正直的人将处于最可怕的危险之中,因为撒但最猛烈的仇恨正是为了对付这些人。我们必须要遵循基督的模范,在恶魔口吐真相称呼基督为“神子”时,基督强迫它们安静<a id="ch12-back" href="#ch12"><sup>(12)</sup></a>。“当没有其他的证据时,任何人都绝不可起诉那些被魔鬼指控的人。我们注意到,在法兰西,这一原则受到了很好的遵守,所有的法官都不采纳这样的口供。”

在这份权威论断发布二十四年后,劳巴特蒙和他的同伙们因未发现其他证据,便用一种异端邪说(这异端邪说极其荒唐愚蠢、危险害人,却得到红衣主教代理人的热切承认)替代了正统观念中的人性和常识。伊斯梅尔·布利奥,这位天文学家兼神父,曾在格兰第手下做过马尔什省圣皮埃尔教区的神父。他指称劳巴特蒙的新理念是“不敬的、错误的、该咒的、可恶的,这新理念将基督徒变成了偶像崇拜者,暗中破坏了基督教的根基,打开了诽谤之门,并使魔鬼有可能宰杀人类的牺牲者,却不是以摩洛神的名义,而是以一条残忍的、可憎的教理的名义”。这条残忍的、可憎的教理肯定深得黎塞留认可。这是由劳巴特蒙本人以及红衣主教的私人医生、《卢丹附魔记》的作者皮耶·德·拉梅那尔蒂埃尔记录下来的事实。

残忍的证词深得官方许可,有时甚至就是官方怂恿的结果,却始终能被认真对待和倾听。如此一来,这样的证词便源源不绝,劳巴特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于是,他便甚为满意地坐实了格兰第的身份,格兰第不仅仅是一个巫师,还是异端宗教中的一个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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