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井户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宫泽说:“也不一定非要跟银行借。”
富岛突然表情僵硬,警告说:“商工贷款是不行的。”
商工贷款比银行利息要高得多,是金融公司提供的融资。薄利多销的小企业,充其量也不过是暂时借个小额贷款而已,借久了,光是利息,就能把所有的利润榨干。借商工贷款是一种自杀行为。
“如果银行知道我们对商工贷款出手了,就会被盯上,不会再借钱给我们了。”
宫泽仿佛想让富岛安心一般,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说:
“我可不想碰那种东西。实际上,有一家大公司对希尔可乐感兴趣,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拉到资金。”
富岛没有立即答复。他眯起的眼睛里,发出了冷冷的警戒的目光。
富岛的姿态是彻底保守的。尤其是涉及资金时,更是丝毫不动摇。
“借钱就得从银行借”,这是富岛的信条。从其他地方借,就算是跟自己的父母借,富岛也是反对的。
富岛面带僵硬的表情问:“那个大公司是哪家?”
“你可能知道。是做户外运动纺织品业务的菲利克斯,总部在美国。”
“谁跟你说起的?”
“是坂本先生。他们当初想收购我们。”
听到“收购”二字,富岛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但是无言之间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他们的目的是在菲利克斯产品上使用希尔可乐,由此可以与竞争对手的产品拉开差距。那就不必收购我们,只要和我们进行业务合作就行了。让他们独家承包希尔可乐的生产,作为回报,他们要资助我们的设备投资。我觉得这并非不可行。”
“资助的事跟对方说了吗?”
宫泽摇了摇头,说:“在那之前,我想先跟你说说。”
富岛无力地靠在沙发的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游移。
“我和社长见过面,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不知道富岛听到没有,没有反应。是生气了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别的想法?富岛的表情好似自己投出的感情被漂白了一般。宫泽看到富岛这副表情,才发现富岛的心情并非上述的任何一种。
硬要说的话,富岛的表情里流露出的是失望。
“说实话,这件事我参与不了意见。”富岛慢吞吞地回答,似乎有些悲伤,“不管我说什么,社长都打算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吧。那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可能听起来很不负责任,但我不赞成也不反对。因为我无法做出判断。这是社长该自己考虑自己判断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
“我打算先和菲利克斯的社长御园谈一谈。”宫泽说。
“就算和他谈了,对方不答应的话,您怎么办呢?”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富岛问道:“您也会同意他收购我们吗?”
宫泽很明确地回答:“有这个可能。但是要保留原来的员工是最低条件。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富岛好像要说什么,但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行了个礼,走出了房间。
——我不是想听阿玄赞同的话。不管阿玄反应如何,我还是想和他说清楚。对于把人生的大半辈子都贡献给小钩屋的阿玄,我认为这是最低限度的礼节。但是——
不管别人怎么说,最认真地考虑小钩屋将来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宫泽有着这样的自负。
“拍板的人是我。”宫泽对此铭记于心。
5
已经是三月了,却像隆冬一样寒冷。蓝天像是涂了清漆一般澄澈,冬日的微弱阳光洒落在北风呼啸的行田街道上。
宫泽午后出了家门,大地把他送到车站。乘高崎线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上野。从那里坐地铁到坂本公司所在的日本桥。
宫泽坐电车时一直在想,如果见到御园该如何说,但是到了车站,思路仍然没有厘清。无论怎么想,他也不清楚到时候局面是否会不由自己控制。那么,就只能和御园面对面坦诚交谈了。
他坐电梯上楼,在接待处报了姓名。在充满了市中心办公室气氛的静谧中等待着,坂本很快就出现了,他带着宫泽去了接待室。虽然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但御园已经来了。
“我听坂本先生说,您正在积极地推进这件事。非常感谢。”
握手时,宫泽感到有点紧张。御园满面笑容,接下来要谈的想法对御园来说,很难说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宫泽没有流露出这种不安,说:“今天要占用您宝贵的时间,和您谈谈那件事。”
宫泽马上进入正题。
“首先,我完全赞成把希尔可乐用在贵公司的鞋部件上。请务必这样做。这双鞋不仅可以提供明显的竞争优势,从功能性和环保角度来看,它也一定会在世界范围内赢得众多粉丝。使用希尔可乐鞋底的户外鞋上市,创立品牌,在我们看来就像在做梦一样,感谢御园先生的眼光。”
御园满意地点了点头。宫泽说出的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虚伪。但接下来才是问题的核心。
“前些日子听了您的那番话之后,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今天就想坦率地说说自己的想法,包括我提出的另一个建议。”
“您想提收购的条件?”
“不。”宫泽摇了摇头,继续说,“您的提议是收购敝公司,但我从头开始考虑了一遍。恕我直言,收购对我们和贵公司来说,真的是最佳方案吗?”
没有回答。御园将视线投向宫泽的脸,沉默了几秒钟,催促他讲下去。
“如果您的目的是在贵公司的鞋部件上使用希尔可乐,那么您不必进行收购。真要进行收购的话,公司内部审计要花费不菲的金钱和数月的时间。如果敝公司成为子公司,就必须遵照作为美国上市公司的贵公司的会计制度,更换我们所有的系统。而贵公司增加一个子公司,也增添了对股东的说明义务。而且,这样做会经常被问及合并效果。无论是对敝公司,还是对贵公司来说,这不都是负担吗?”
御园靠在扶手椅上,把手指按在眉间不作声。
“与收购相比,我认为业务合作更简单,也能满足您前几天提到的愿望。我们和贵公司签订合同,向贵公司专供户外运动鞋零部件上使用的希尔可乐。这样就可以充分实现贵公司的预期目标。怎么样?”
“我也曾这样想过。”过了几秒钟御园就回答了,“确实,如果能签订这样的合同,我觉得既合理又方便。但是,如果从做生意的角度综观全局,仅仅靠这样的合同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无法解决关键问题。”
御园指出:“首先阻挡在我们面前的是贵公司的设备问题。还有,恕我冒昧,这个生意以后做得越大,贵公司的财务状况就越令人担心。能确保百分百的供货吗?——当然,我不是在怀疑您。这是另当别论的事情。世界上不是有很多事想做也做不成吗?因为各种状况或者意外,难以为继的情况也是有的。我们之所以建议收购,也是为了消除这些风险。”话虽温和,但他的发言句句在理,能看出御园确是一个天才经营者。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斗胆问一句,能让贵公司和我们一起冒这个险吗?”
御园望着宫泽的目光,在忖度他的意图。
“那么,是贵公司进行设备投资吗?”
“不,仅靠我们自己,无法完成满足贵公司需要的设备投资。”
宫泽直视着御园,说:“能否请贵公司支援我们这笔投资,以什么形式都行。也可以由贵公司购入设备再借给敝公司。能否请您考虑一下?”
御园没有马上答复。不,头脑灵活的御园或许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也许只是在考虑应该如何说服宫泽。坐在桌子另一侧椅子上的坂本屏住呼吸。坂本也好,御园也好,都应该有宫泽无法想象的金融实务经验,以及与之相伴的价值观和判断基准。对照那个评价标准,自己的提案到底怎么样,宫泽完全不清楚。也许是值得考虑的,也许根本就不屑一顾。
“坦白说,我不太喜欢融资这个方式。”不久,御园开口了,“我们准备设备,然后委托贵公司生产的话,就等于是融资给小钩屋,然后还要自己还清资金。与其那么麻烦,不如收购它,简单易操作。”
御园的话是对的,但如果不能在这里反驳的话就输了。
“我承认御园先生的提案是合理的。”宫泽明确表示,“但是,我背负着百年老字号的使命坐在这里。从曾祖父那一代传承下来的公司是不能这么轻易卖掉的。”
“我想确认一件事,宫泽先生想继续推进新事业对吧?”
仿佛想起了一件遗忘了的重要事情一样,御园说。
“是的。我无论如何都想让陆王成功。加入贵公司的旗下,也许会简单一些。但正因为太简单了,让我有点迷茫。虽然只是足袋,但已经做了一百年了,小钩屋的招牌分量可没那么轻。”
宫泽语气变强硬了。平时沉睡在内心深处的对小钩屋的热爱和自尊心交织在一起,溢于言表。
御园脸色阴沉。
“你对老字号的招牌这样执着怎么行?”御园显得有些焦躁,“听好了,宫泽先生,”御园一下子把上半身向前探去,盯着宫泽继续说道,“招牌、老字号,听上去可能好听,但如果它有价值的话,它在现阶段就会让公司有所成长和发展。所谓的公司价值是什么?”
御园话中暗指小钩屋的捉襟见肘。另外,菲利克斯是创业十几年便取得飞跃性发展的新公司,在否定历史这一点上,它的存在很有价值。历史悠久的公司有那么伟大吗?招牌有那么尊贵吗?御园的质疑无声地传达给宫泽,又回到“公司的价值是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上来了。
“虽然敝公司是一家小公司,但是在这世上,还有客人喜欢我们家的足袋,一直穿着它。”宫泽继续回应道,“我们现在正准备进入跑鞋行业,但是我不会忘记做足袋。这才是我们小钩屋的生存意义。百年的时间不能计算价钱。但是,不能计算价钱的东西也是有价值的。虽然获利不多,但我们却在这个世界的一角,得到了虽然狭小却能够生存下去的空间。这没有价值吗?”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什么价值。”御园不否认。但是,这句话似乎暗含讽刺。他之所以能这样说,可能是名朝气蓬勃的经营者身上的叛逆精神使然。
“但守住传统和同意收购是毫不矛盾的。”
“您说过收购之后让我继续任社长,并且可以继续做足袋,是吧?”
宫泽看到御园点了点头,便问道:“那么,我想问一下,它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呢?当老本行足袋的处境艰难,或者希尔可乐的独特价值消失,或者有人开发出代替它的新材料,对于贵公司来说,小钩屋还有什么价值呢?那时,在贵公司中,小钩屋的地位会变成什么样呢?当我们变成不能达到目标利润率的包袱公司,您还能保证不会干脆关闭它或者把它出售吗?”
“将来的事我不知道。”御园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努力不变成那样才叫经营企业。您也不认为小钩屋维持现状是好的吧?如果不想因为盈利问题倒闭的话,就应该努力提高利润率。”
“我是说,如果把提高利润率放在首位的话,小钩屋就只能停止足袋生产了。因为生产足袋的利润率与贵公司标榜的高收益相差甚远。唯独这一点,我无能为力。也正是因为小钩屋远离了盈利竞争,才有一些东西得以传承。”
“那您就一直待在那里吧。”御园嘴里突然冒出这种话来,“既不追求盈利也没有发展,要是把这美化为历史啦,招牌啦,您留在那里就好。我们对此无权说三道四。但是,宫泽先生,您是想从那里解脱出来,才想开发跑鞋的吧。”御园说到了问题的根源,“但是遗憾的是,这个行业没有宫泽先生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是速度和经营资源,还有企划和销售力说一不二的世界。既然要在这个行业一决胜负,不论出自什么理由,我都觉得不看重收益的公司不值一提。”
这就是御园的真心话吧。
“当然,我并不是否定追求利润。”宫泽静静地反驳,“但是,我们的存在意义不仅在于营利。不知您是否能理解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