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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真不好意思啊,这么忙还麻烦您跑一趟。其实今天我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德田挠着标志性的鹰钩鼻,请佃坐到沙发上。这是四月第三个星期,新财年刚开始的某天。

此处是总部设在品川的京浜机械公司会客间。用蓝色挡板隔开的单间里只放着一张四人桌和一部电话。这家主板上市公司是日本顶尖的机械制造商,也是佃航平掌管的佃制作所的头号客户。佃那里将近一成的营业额都来自这个京浜机械的外包工作。

“这次请佃社长过来,其实是想向您传达本公司的采购政策有所改变。”

“政策有所改变?”

佃做好了心理准备。

京浜机械的成本控制之严格远近闻名,人称“霸凌外包商”。他们会口口声声说税金我们这边包了不用你操心,然后把外包商那点可怜的利润都剥削掉。这种做法臭名昭著,佃自然会倍加提防。而且采购部部长德田亲自请他来面谈,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以前我们一直请贵公司制造发动机部件,不过这次社长提出了核心部件自主制造的方针,当中也包括发动机。”德田说,“所以,你们家的出货能不能算到下个月为止?”

“请等一等。”佃慌了,“下个月底……现在已经二十几号了呀,那不就只剩四十天了?如此突然地终止交易,我们这边不好安排啊。既有生产线问题,也有人员问题。能不能请您宽限一些?”

“佃社长,您的心情我很明白。”德田的语调变得生硬,“不过啊,不管是生产线问题还是人员问题,那不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吗?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嘛,这不是彼此彼此吗?”

“怎么是彼此彼此呢,这实在太突然了吧。”

由于对方是客户,不能高声质问。但尽管佃的语气很客气,肚子里却早已气炸了,这根本就是大企业的暴政。

“其实不止你们一家,我们对所有外包商都一视同仁。”

那又怎样?佃硬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德田部长,我们接贵公司的订单制作精密部件,每年订单总额不下十亿日元。工厂生产线上长期有几十个员工,而且之前不是说好了不仅会续签订单,还要增加数量吗?我们为此追加了整整三台两千万日元的机床以增加产能,你却突然说,我们到此为止吧,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嗯,就是这样,不好意思。”

要是对方反驳,他还能争上两句,可德田竟一脸僵硬地朝他低下头,搞得佃也没了脾气。他长年跟德田打交道,彼此都很了解,怕虽是公司的决定,但德田本人也觉得太过分了。

“说不好意思有什么用……”

“算了,至少你家跟我们合作的不只有发动机部件嘛。”德田安慰道。

“那发动机部件以外的订单能增加吗?”

“同步增加大概不太可能,不过今后好商量。”他含糊地回应道。

“部长,您很清楚我们公司的情况吧。”佃说,“我们从上一代社长开始,就诚心诚意与贵公司做生意,不是吗?”

“这我当然清楚,只不过社长下了命令,公司的人也只能遵从啊。我想您也知道,这儿就是那种公司。”

“贵公司要把发动机部件全部吸纳到内部进行生产吗?”佃有点好奇,就问了一句。

“应该基本上是了。”

德田躲开了视线。

“基本上?那也就是说,还有一些外包商可以保住订单?”

佃瞪大眼睛看着德田。

“毕竟我们也没办法一口气全吸收进来……”

“如果贵公司不是同时停掉所有订单,那能麻烦您至少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们也要做准备,突然说停止,实在太让我们为难了。”

“真不好意思,你就理解理解好吗,小佃?”

来了,一到为难的时候他就成了“小佃”,这是德田演苦情戏时的惯用套路。

佃长叹一声,德田继续道:“事情已经定了,没办法改了。”

佃咬紧下唇。他们跟京浜机械的合作可以上溯到前代老板,也就是他老爸。于是他又冒出了毫不相关的想法:老爸想必也经历过许多这样的大风浪吧。

佃原本在宇宙科学开发机构担任研究员,七年前父亲去世,他便回到佃制作所继承了家业。

佃制作所属于精密机械制造业,父亲担任社长时,工厂主要以电子部件为重点。而在大学和研究所主要研究发动机的佃成为社长后,就开始向精度更高的发动机及周边设备发展。

辞去研究职务回家当社长,佃的经历堪称异类,不过他成为社长后,佃制作所的营业额猛增三倍,让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虽然公司还只是一个年营业额不满百亿日元的中小型企业,但在发动机技术和专业领域都获得了甚至高于大企业的评价,这主要得益于佃曾参与设计制造火箭发动机的经历。

他在研究上遭受挫折,却因此在新天地绽放出花朵,所以人生这东西,仔细一想还真是充满讽刺。尽管如此,客户哭穷,搞得自己捉襟见肘的中小企业的烦恼,佃也没能逃脱。虽然他并不想继承家业,但继承了就总归是自己的责任,只得硬着头皮上。这一下突然没了十亿日元的订单,他感到十分肉疼。

“你们也成长了不少,就算没有我公司的订单也不算什么吧。所以,拜托你了。”

德田仿佛事不关己地说完,就离开了。

“这样会赤字啊。”财务主管殿村直弘敲完计算器,抬头对佃说。

“果然会吗……”

从京浜机械总部回来的路上,佃也边开车边大概算了一下,最后得出同样的结论。整整十亿日元的营业额突然蒸发,人手自然也会富余出来。

宇都宫工厂专门为服务京浜机械订单的生产线约有二十五名员工,其中十名签的是派遣劳务合同,这些倒好处理,问题是剩下的十五名正式员工。

“最近固定成本也上涨了,再从中扣掉接近百分之十的营业额,根本无法避免赤字啊。”

可能因为殿村以前是银行职员,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莫名冷漠。他长着一张长方形的脸,还梳了个中分发型,人们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主公”。据女职员偷偷告诉佃的八卦,这个绰号一是取自殿村名字里的“殿”,二是暗示他的外貌如同飞蝗<a id="zw1" href="#zhu1"><sup>[1]</sup></a>。被她这么一说,佃确实感觉自己在跟戴着银边眼镜的大蝗虫说话。

半年前,上一任财务主管退休后,佃从主要合作银行白水银行请来了殿村。此人做事极为认真,不过来公司的日子不算长,总感觉有点生分。

“那肯定得赤字了吧。津老弟,你有主意吗?”

佃询问的是中途加入讨论的第一营业部部长津野熏,可对方只是苦着脸回了一句:“这个嘛……”京浜机械的订单一直是津野在负责,对方偏偏在终止交易的时候越过他直接找了佃,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津野高中毕业后,就通过上一代社长的朋友的介绍,进入了佃制作所工作,是个资格很老的员工。他三十八岁,比佃小五岁。佃刚从研究所回来继承家业时,对工厂业务一无所知,还是津野手把手教会了他。此人虽然外表看来让人感到很难接近,说话也不好听,但很会照顾人。

“其他公司的追加订单或许能填上两亿日元的空缺,但要想全部填满,恐怕很难啊。十亿实在太多了。”

佃闭上眼睛,双手捏着眉间。此时殿村略显犹豫地说了一声:“那个……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太好,不过社长,差不多该去融资了。”

这话让佃感到肩头的重担又沉重了几分。

“我认为最好今天就到银行去谈,您觉得呢?”

“那就拜托你了。需要多少资金?”

七年来,佃已经熟悉了社长的工作,但唯独融资实在搞不定。他根本不懂怎么跟银行打交道。

殿村再次一脸认真地敲起了计算器,然后说:“大约需要三亿日元。”

“要这么多?”

即使成了营业额近百亿日元的公司,一想到要找银行借三亿日元,佃心里还是会害怕。别看他表面上是个体形健壮,大大咧咧的中小企业老板,内心其实还是个心思细腻的研究员。

“按照这一期的业绩来看,那点钱恐怕也会马上花完。”殿村说,“毕竟收益情况有点那个。”

他没直说“很一般”,这种面面俱到的性格也像极了银行职员。

“真不好意思。”

因为他是银行派驻在公司里的人,所以佃感觉不是下属在对自己说话,而像是银行在警告他,忍不住道了歉。这是他头一次请派驻人员,现在想来有点像银行融资机构整个儿搬到了公司内部。

“能借到吗?”

“应该会有点摩擦。”

殿村回答的口吻就像取款机吐出的明细单一样冷漠。

“是吗……”

“毕竟借款有点多。”殿村的措辞虽然小心,用意却正中靶心,“现在各种款项总额已将近二十亿日元,再加上若不及时想到对策,本期还可能出现赤字……此时再借三亿日元,恐怕不容易。另外研究开发费用的大幅膨胀也让我有点担心……”

殿村暗中指出了佃制作所存在的所有问题。

“可是研究就得烧钱啊。”

针对佃的说法,殿村只应了一声“是啊”,但佃隐约感觉他并没有被说服。

“多亏了研究,我们才拿到了发动机方面的专利,只要设立商业化目标,应该能给营业额做些贡献——能用这个说法说服银行吗?”

殿村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儿。

佃又说:“我认为,银行最担心的是投入巨额开发费用获得的专利到最后变成‘死专利’。如果能把这方面解释清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能有点难啊,毕竟我们还没做出商品呢。”殿村看了一眼佃的脸色,委婉地说,“单纯说氢发动机的阀门系统,感觉有点实用性不足啊。”

佃有点生气。他获得的专利虽然写着阀门系统,但其中蕴含的技术和专业水平会给发动机及其他方面都带来正面影响。佃坚信,这样的研究开发将来会成为佃制作所技术水平发展的关键。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把银行可能会说的话说出来了而已。”殿村慌忙辩解道,“我是认为,研究开发费用肯定会被银行提出来……”

津野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长叹一声。

“殿村部长,我们可是研究开发型企业,技术力量和专业水平都要建立在研究开发的基础上。我认为,要是没有这个,我们可能马上就会失去竞争力和优越性啊。”

“是吗……”

殿村没有反驳,这场讨论就要在双方都没有互相理解的情况下草草结束了。津野心生烦躁,自言自语地说出了真心话:“银行那边真的不能理解吗……”

“我这就去做申请融资的资料。”

殿村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什么意思啊。”津野看着殿村走出门外,咂了一下舌,“有话想说,那就直说嘛。”

太对了。佃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还是换了种说法。

“人家还没混熟呢。可能殿村先生也想在这里好好干,只是同时还要兼顾银行那边的想法。”

“这我又不是不明白。”津野还是有点不满,“那人真的在认真替我们着想吗?我总感觉他就只担心钱,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银行职员。”

佃跟津野的感想相同,但没有说话。要是连社长都这样说话,那就真完了。

津野继续道:“他的专业是财务和融资,怎么可能理解技术的真谛,要是不理解,照理说应该开口问吧。结果他一上来就说要削减研究经费,太不合理了。”

“津老弟,你就少说两句吧。”佃继续安抚生气的津野,“他这不是还没习惯我们这儿嘛,你就把眼光放长来看吧。”

“既然社长都这么说了……”

津野咕咕哝哝地离开了社长室。

佃独自坐在社长室的扶手椅上,闭上了眼睛。客户跑了,公司要裁员,融资困难,内部矛盾——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经营一个企业,就是跟这些问题作战。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虽说是因为父亲去世而继承家业的,但实际上,接手佃制作所这家城镇工厂,对佃来说是一次挫折之后的选择。那次实验卫星发射失败,让佃失去了作为研究者的资格。

小时候,佃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宇航员。小小少年在图书馆读到阿波罗计划的故事,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并如痴如醉地埋首其中。那是当然,毕竟书里写的不是虚构的冒险故事,而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登月舱降落在月面纬度零点八度、经度二十三点五度的巨大陨石坑“静海”上。少年佃捧着那本书,仿佛成了尼尔·阿姆斯特朗率领的阿波罗十一号的宇航员之一。当时,佃完全被那项伟业迷住了,丝毫不知道阿波罗计划的感动背后,还有许多“太烧钱”的批判声音。

佃虽然没能成为宇航员,但对宇宙的兴趣转向了火箭工程学,并且听到了决定他前进方向的那句话。一位专攻火箭工程学的助理教授站在讲台上,对佃和其他学生说了这么一番话。

“你们中间可能有几个人对火箭工程学感兴趣。火箭工程学是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而你们心中那种向未知领域挑战的热情,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崇高之物。所以,我希望同学们能毕生不忘那种热情。包括我在内,立志钻研火箭工程学的人都认为,火箭发动机是远远超越了智力与想象力的创造物,那是所谓的圣域,或者说上帝的领域。”

上帝的领域。

佃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无尽的力量。

做了那场难忘演讲的助理教授,就是后来成为他导师的大场一义。大场是掌握着最尖端技术的研究者,也是实际参与火箭发动机开发项目的超级工程师。后来,佃加入了大场的研究室,梦想就从做宇航员变成了让火箭搭载自己设计的引擎发射升空。然而——

那个梦想,最终破灭了。

如今,他坐在父亲那一代就在使用的扶手椅上,回想着大场那句话。

紧急停止程序,开启安全指令。

佃的梦想,随着安全指令的开启,化作了海中的泡沫。

2

“殿村先生已经给我介绍过情况了,不过老实说,一次借三亿日元,确实有些困难。”

柳井哲二用一本正经又严肃的表情看着佃。他是白水银行池上支行的融资负责人,在支行的头衔是课长代理。融资课有很多没有正式头衔的职员,柳井算是里面的二把手,发言分量很重。

这是刚进入五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早晨殿村对佃说:“能请社长亲自到银行去一趟吗?”

“少申请一点金额比较稳妥吗?”佃问了一句。

“要是能减少,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是我的个人看法。”

柳井这人说起话来得绕好几个圈子。佃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感受到对方射来一道冷酷的视线。只听他装模作样地说:“不过我感觉,问题在于贵公司的基础结构。”

这是啥意思?佃用目光询问坐在一旁的殿村。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的商业环境和管理结构可能存在问题。”

殿村解释完,柳井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首先,贷款数额太大了。而且从账面上看,那些钱都不知道被用在了什么地方,这让银行很为难啊。”

“柳井先生,您是说研究开发费用吗?”

佃问了一句,心里越来越烦躁。

“我知道社长肯定有各种想法,只不过,这些研究不一定能转化为营业额吧?”

“当然能转化了。”佃说,“客户都很看重我们在研究开发方面的投入,正因如此,业绩才能一直提升啊。”

“真的吗?”柳井发出疑问,“贵公司投入了这么多钱,到底开发出了什么?发动机部件的话,也仅限于氢发动机,对吧?那东西真的能转化为商品吗?我听说有人在研究给汽车安装氢发动机,只是还要很久才能应用吧。现在,使用氢发动机的东西也就只有火箭了,你能拿到火箭发动机的订单吗?肯定没戏吧。”

“怎么能一口咬定没戏呢。”

佃的反驳让柳井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火箭这种东西啊,是国家研究开发机构主导制造的设备。火箭本体的制造和运营虽然交给了民营企业,但也都指定给了帝国重工等大企业。恕我直言,您这种乡下中小企业,根本轮不上。一个几乎毫无用处的死专利,贵公司却投了十几亿日元进去。如果有回收资金的可能性,我倒想请您指教指教。”

佃听到一半就闭上眼睛,抱起手臂。此时终于睁开了眼。

“回收资金的具体策略目前我们还在讨论。”佃说,“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出来,我们申请的阀门系统专利,恐怕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这点不会有错。那是一种普适性很高的技术,不仅可以用于火箭,还可以应用在很多方面。除此之外,我们在开发过程中获得的技术和专业性,也可以以各种方式活用于新型发动机的开发工作。所以,这种研究是有意义的。”

“社长,我听说您原本在宇宙科学开发机构工作,对吧?”柳井说,“我还听说,您在那里参与了火箭发动机的开发工作。如果是国家的研究机构,自然可以大手大脚地花钱,但现在不一样了。”

柳井揭开了佃心中的旧伤。佃生气了,紧紧盯着对方。

“火箭开发工作一直在捉襟见肘的预算中苦苦挣扎,您对我们的技术根本一无所知。”

佃一口气说完,却得到了“那是当然”的反驳。

“我怎么可能知道。您听好了,世界上有太多人拿着所谓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到处找人投资。就拿上个月来说,有人提出了以水为动力的电脑和永动机,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都拿到了专利,要么就是马上要申请专利。可是银行把他们都拒之门外了。道理还不简单吗?如果那些技术真有那么厉害,就算扔着不管,也会有大企业主动找上门来。确实,我对贵公司的技术没有进行正式评估。可是,正式评估需要委托专业部门,花费好几百万日元,这还只是评估的费用而已。要是评估出来果真没什么价值,那就毫无意义了。专利这种东西,很多只是人们的自以为是罢了。”

“够了。”佃不想跟这人聊下去了,“您就直说吧,到底给不给我们融资?”

“本行没有人能对贵公司的技术开发能力做出评估。”柳井断言道,“支行长也持否定态度。”

佃回想起支行长根木节生那张毫不讲情面的脸。他与此人交谈过几次,若是土地、房屋或数字化业绩这些看一眼就能理解的东西,他还能聊上几句,但要换成最新技术,他就一概不愿了解,丝毫不关心了。

“那您说说,我该怎么办?”

柳井鼓起脸颊,吐出一口气。

“我是没有具体方案,只不过很难赞同你继续在研发上投钱。”

“您让我停止研发?”

“我可没说停止。”柳井狡辩道,“您身边不是有殿村先生这位可靠的参谋嘛,可以请他指一个正确方向啊。”

可靠的参谋?佃看了一眼身边那个一本正经的人,叹了口气。

“如果我不停止研发,银行就不给我融资。这跟命令我停止研发有什么区别?”

佃在回公司的车上发着牢骚,殿村却没什么反应,只会说“哦”“是啊”“真没办法”。这个“参谋”的态度让他很火大,甚至没来由地怀疑是殿村让柳井说了那些话。无法真心信任下属的烦躁让佃越来越沉默了。

车子开出银行,不久后就进入上池台的安静住宅区。就在此时——

“不如追梦的行动暂缓片刻吧?”

来自副驾的嘟囔声飘进了佃的耳朵。正好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佃忍不住一脚踩住刹车,扭头盯着殿村。只见那人脸上露出豁出去的表情。

“社长,公司里没人会对您说这句话,所以只能由我来说了。您还忘不掉自己搞研究时的梦想,可现在您是社长,是一名经营者,不再是研究人员了。社长可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不看好公司的研究项目,其实有好几个人这样想。好不容易赚到的钱,全被拿去当成研发经费了——这就是他们的想法。社长说研发的成果决定了业绩的上升,可是,公司里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反倒是少数。再这样下去,整个公司就会分崩离析。所以我请求您,哪怕不完全停止研发,至少也把经营资源多分一点到别的方面。不要过度专注于氢发动机,不如做些更具实用性的发动机构造研究,这样不仅能让公司里的人更团结,还能真正产生收益。社长,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佃凝视着殿村,一时无言以对。很奇怪,他心中并没有感到愤怒,反倒对殿村的拼命劝说产生了共鸣。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被后面的车辆鸣笛声催促,才重新接收到现实的风景和声音。

他再次踩下油门。

大田区有很多坡道。爬坡、拐弯,再下坡,佃不禁想,这就好像我的人生一样啊。如此说来,现在我正走在下坡路上呢。

“我会仔细想想的。”

车子开回上池台的公司后,佃嘀咕了这么一句话。殿村一路都默不作声地缩在副驾座上,闻言马上松了一口气。

佃心里想,殿村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因为万一搞不好,他所面对的社长可能会大发雷霆,直接让他收拾包袱回银行去。尽管如此,殿村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不,应该说他还是决定帮佃一把。

原来殿村只是笨嘴拙舌,实际确实在为我们公司认真考虑啊。这让佃感到非常高兴。

殿村先下了车,正一蹦一蹦地走上正门楼梯。佃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低声说道:“谢谢你,殿村先生。”

然而,殿村刚走进公司没过多久,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社长,不好了,您看这个。”

佃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信封,惊得无言以对。那是东京地方法院寄来的诉状。

3

佃坐在社长室里,双手抱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竟然要告斯特拉的技术?”

起诉方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中岛工业。

起诉内容是专利侵权。

问题在于赔偿数额——九十亿日元。

简直是天文数字。

佃制作所专门制造小型发动机及相关部件,五年前正式发售了斯特拉,从此它就占据了公司最热门商品榜首。斯特拉是佃制作所研发制造的一款高性能小型发动机,单品年销售额占总营业额三成。公司每年都会对它进行改良,去年春天更是推出了经大幅改动的最新型号。最新型号的斯特拉上搭载了自主研发的燃料系统,而眼下中岛工业却递来一纸诉状,声称该最新型号的发动机抄袭了他们开发的产品,并以侵犯专利权为由,要求他们立即停止销售。

“扯淡!”佃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

他们跟中岛工业在小型发动机领域属于竞争关系,时常闹得剑拔弩张。事实上,新款斯特拉刚发售没几个月,中岛工业就发来投诉,说你们的设计是不是有问题。佃制作所先经过内部讨论,后来又跟中岛工业协商,最终确定中岛工业的说法中存在误解,实际并没有任何问题。

“抄岛工业瞎胡扯什么玩意儿,我还想投诉他们呢!也不知道是谁抄了我们的发动机设计,还山寨出来跟我们竞争。”津野得到消息后,怒火中烧地跑过来骂道。

什么东西一旦畅销,中岛工业就会削尖脑袋往那个领域钻营,所以才会被业界揶揄为“抄岛工业”。

“结果呢,别人的发动机跟他们家的有点像,就跑去告侵犯专利权。”

“这就是中岛工业的一贯做法啊。”殿村涨红着脸说,“先模仿,然后挑剔对手的技术,打乱别人阵脚。如果对手是小公司,他们就更加明目张胆了。”

“这是主板上市公司会用的手段吗?!”津野怒气难平,一口咬住殿村发泄。

“他们就是那样的公司。”殿村劝说道,“总之,既然我们被告了,就不能坐视不理。社长想必也知道,如果不回应诉状,官司就算输了。我们必须起来迎战,首先要找一个对技术和知识产权都很熟悉的律师。我曾听说,抄岛工业的顾问律师全都是从搞技术那边转行过来的奇人,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能在法庭上占到优势吗?”

佃说完,殿村的方脸上下动了动。

“社长,这肯定不是一场简单的官司,对方也要分出人力和时间来打官司,一定事先跟律师商量过,确定有胜算了,才会给我们发来这种东西。”殿村瞪了一眼诉状说道。

“太乱来了。”佃无处发泄怒火,只好看着屋顶叹息,“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对方的手段就是如此下三烂。”殿村说,“而且,我们被中岛工业告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自家的信用也会受到影响。银行那边也不例外。”

“喂,喂。”佃无奈地看着殿村,“银行还会把这种事当真?太扯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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