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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站起,转身,忽地朝李泌长揖于地。李泌连连后退,肃容正色道:“殿下作甚,臣受不起。”
“倓之后事,悉数交托先生。俶为人兄长,以一拜卸责,于天地之前,无颜以对。”说毕,李俶头也不回,佩剑呼当脆响,迈步而去。李俶行走极快,元帅府前已备马车等候。
马车内,黑暗阴郁。沈珍珠全身湿透,车缓缓而行,她只觉得车棚在旋转,身子软若柳絮,浸着雨水的身子也觉得冷,想要把双臂合抱,却终于摸索着去握李俶的手。
他的手一样的潮湿阴冷,黑暗中,他眸光若深邃幽远,又如利剑穿透帘帷,直刺向不知名的方向,身子僵直如岸,冷硬若石。沈珍珠握紧他的手,低低哀求:“俶,你若心里难受,那就哭喊一声,莫要憋在心里——”
“你可知,害死倓的罪魁祸首是谁?”李俶沉默良久,低声道。
“就是我。”不等她回答,他已接口,声音孤矍清冷,“是我教倓趁大和关御敌之机,结交军中将领,纳为己用。是我,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害了他——”李俶将头深深埋于双臂中,复又抬起头,沈珍珠看见,他眼中有晶亮泪珠滚下。
李俶当日回去便病倒。他自幼习文练武,根基深厚,沈珍珠从未见他有过羸弱之态,此番病来却如山崩,高热不退。沈珍珠虽然身体也是不适,却知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不可倒下,强自支撑,接纳太医问诊用药,亲自服侍李俶更易洗测。
李婼前来探视,泪流不止,“身在皇家,凉薄至此,嫂嫂,我只恨自己不能抽身而去。”
沈珍珠绞一方手巾,覆于李俶滚烫的额上,长孙鄂和慕容林致已无声无息离开凤翔,或许不知李倓已然死去。太医为李俶诊断,只道偶感风寒,无关大碍,服以祛湿发热之药剂,不用几日就可痊愈。然而数服药喂下,现已是第三日,李俶仍不退热,偶尔醒起说不过两句话,整日昏昏沉沉睡着。
细长纤指抚过李俶苍白面颊,沈珍珠困倦难当,左右环顾,挥手对室内宫女内侍道:“都下去罢。”这才转过眉,低声对李婼语道:“你听来什么?可知宫中耳目众多,怎么信口便说。”
李婼凄然一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父皇再听那女人之话,将我也赐死?”
李倓之事,沈珍珠虽已猜出一二,到底还有疑惑,问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都是淑妃与李辅国做的恶事,他们在父皇面前诬告倓在大和关笼络将领,图谋结党,可叹父皇竟然听信传言,不加核实,就要取倓的命。”李婼忿忿地说道。
沈珍珠似乎有些明白。张淑妃和李辅国并非诬告,李俶心中比谁都清楚,他与倓兄弟情重,为她,为慕容林致之事,都对张淑妃存了同仇敌忾之心,李倓结交党羽,正是唯他之想,助他丰满羽翼。李俶病倒,不仅为李倓之死,更为肃宗之举。李倓罪不及死,肃宗亦并非糊涂昏君,这样狠心杀子,其意莫不指向李俶,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罢。皇权于天下男人,终究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就算是兄弟子侄,亦不会半步退让。昔日太子,今日皇帝。温和慈爱,已被肃杀冷漠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