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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刚好端起一盘面包,我出声时,他和乔都转过身来。“嘿,查理,我在忙,等会吧……”
“不,”我坚持,“就是现在,你们两个一直在逃避我,为什么呢?”
弗兰克一向能言善道、擅长讨好女人和撮合事情,他注视我一阵子后,放下盘子对我说:“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因为你突然间变成个大人物,一个无所不知的聪明家伙!你现在是个正常的神童,一个蛋头。随时捧着书本,随时都有答案。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你自以为比这里的其他人优秀吗?那好,去别的地方混吧。”
“但我做了什么事惹到你吗?”
“他做了什么?你听到了吗?我可以告诉你干了什么好事,高登先生。你带着你的想法和建议冒出来,让其他人看起来像群呆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对我来说,仍然只是个白痴。我或许不懂你说的那些大话,或是书本上的名字,但我还是不比你差,甚至还更优秀。”
“没错。”乔点点头,并转身向刚从后面走来的金皮强调他的论点。
“我没要求你们做我的朋友,”我说,“或是跟我建立某种关系,我只想保住我的工作,唐纳先生说这件事要由你们决定。”
金皮瞪着我,不屑地摇摇头。“你真不要脸,”他咆哮着,“你去死吧!”说完就跛着腿,笨重地离开。
就像这样,多数人都和乔、弗兰克与金皮有相同的感受。只要他们可以嘲笑我,在我面前显得聪明,一切都没问题,但现在我却让他们觉得自己比白痴还不如。我开始了解,我的惊人成长让他们萎缩,也突显出他们的低能。我背叛了他们,他们也因此痛恨我。
只有范妮·比尔当不认为我必须离开,不论他们怎么施压或威胁,也只有她不肯在请愿书上签名。
但是她说:“这不表示我不觉得你身上发生了某些奇怪的变化,查理。你变得太多了!你一向是善良、可靠的人─平凡,或许不太聪明─但天晓得你是怎么让自己突然变得那么聪明。就像每个人说的,这很不对劲。”
“但一个人想要变聪明、获得知识,认识自己和世界,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你读圣经的话,查理,你就会了解,人不可以比上帝要他知道的懂得更多,人不可以吃禁忌之树的果实。查理,如果你做了任何不该做的事─例如,和魔鬼或某些东西打交道─也许现在摆脱还不算太迟。或许你还能回复到以前善良、单纯的那个你。”
“走回头路是不可能的,范妮。我没做错任何事。我就像个天生的盲人获得重见光明的机会,这绝对不是罪恶。很快地,世界各地就会有千百万像我一样的人。这是科学的功劳,范妮。”
她的眼光向下看,凝视着她正在装饰的结婚蛋糕上的新郎和新娘,我看到她嘴唇几乎不动地喃喃自语:“亚当与夏娃偷吃知识之树的禁果时,那是邪恶的;他们看到彼此的裸露,学到欲望和羞耻时,那也是邪恶的。他们被逐出天堂,乐园的大门从此对他们关闭。如果不是这个缘故,我们就不会衰老、疾病和死亡。”
我再没什么话好说,不论对她或对其他人。他们没有人肯注视我的眼睛,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敌意。以前,他们都嘲笑我,因为我的无知与无趣而看不起我;现在,他们却因为我的知识与了解而痛恨我。为什么?他们假上帝之名,到底要我怎么样?
智慧离间了我和所有我爱的人,也让我从面包店被赶出来。现在,我比以前更孤独。我怀疑如果他们把阿尔吉侬放回大笼子,和其他老鼠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它们会群起对付它吗?
5月25日
所以,人就是这样才会轻视自己,明知是错的事,偏又忍不住去做。我情不自禁地来到艾丽斯的公寓。她非常惊讶,但还是让我进去。
“你全身都淋湿了,水都从你脸上流下来了。”
“天空在下雨,对花朵是件好事。”
“进来吧,我给你条浴巾擦干,你会得肺炎的。”
“我只能来找你谈,让我留下吧。”
“我的炉子上有一壶新煮的咖啡,你先把自己擦干,我们再来谈。”
她去取咖啡时,我环顾四周。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她的公寓,觉得很愉悦,但屋内却有某种让我不安的东西。
一切都很干净。几个瓷偶在窗沿排成一线,全部面对同一方向。沙发上的靠枕不是随意乱摆,而是以规律的间隔置于保护沙发布面的透明塑料套上。两张小茶几上有些杂志,全部很有秩序地摆置,好让杂志名称清晰可见。其中一张茶几上放的是《报道家》、《周六评论》、《纽约客》,另一张则摆着《小姐》、《美丽住家》与《读者文摘》。
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框架华丽的毕加索《母与子》复制画,而挂在沙发上方与之直接相对的画,是位帅气的文艺复兴时代朝臣,脸戴面具、手握宝剑,保护着一位脸颊红润的惊恐少女。但整体看起来并不搭调,仿佛艾丽斯无法决定自己是谁,以及要住在哪一个世界。
“你好几天没去实验室,”她从厨房对我说,“尼姆教授担心你的情况。”
“我没办法面对他们,”我说,“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感觉羞耻,但不能每天工作,没有看到面包店、烤炉和其他人,给我一种空虚的感觉。昨晚与前晚,我都做了溺水的噩梦。”
她把盘子放在咖啡桌中央,餐巾叠成三角形,饼干摆成圆形陈列。“你不必太当真,查理,这不是你的错。”
“这样告诉自己并不会觉得好过点,这些年来,他们就是我的家人,那种感觉就好像从自己家里被赶出来一样。”
“那也没错,”她说,“这已经象征式地变成你儿时经验的重演……被你的父母拒绝……送去……”
“噢,天哪!不用费心用个好听、纯净的说法,最重要的是在参与这项实验之前,我拥有朋友和关心我的人。但现在,我担心……”
“你还是有朋友。”
“这不太一样。”
“恐惧是正常的反应。”
“不只是这样而已。我以前也恐惧过,我害怕因为没有对诺尔玛让步而被绑起来;害怕走过霍威尔街,那里有群顽童会嘲弄我,把我推来推去。我也害怕小学老师莉比太太,她会绑住我的手,让我不去玩弄桌上的东西。但这些事情是真实的,我确实有害怕的理由。而从面包店被赶出来的恐惧却很茫然,是种我不了解的害怕。”
“尽量控制自己。”
“感受到这种恐慌的又不是你。”
“可是,查理,这是可以理解的。你是被迫跳下救生艇的初学游泳者,因为失去脚下站立的安全木头而惊慌。唐纳先生一向对你很好,这些年来你一直获得庇护。在这种情况下被赶出面包店,更是你预料不到的极大震撼。”
“理智上的了解并没有帮助,我根本无法独自坐在房间里。我不分昼夜,整天在街头闲晃,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一直走到迷路……然后发觉自己回到面包店外。昨晚,我从华盛顿广场一直走到中央公园,然后就睡在公园里。天晓得我到底在找什么?”
我说得愈多,她似乎愈沮丧。“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查理。”
“我不知道,我就像只被锁在既舒服又安全的兽栏外面的动物。”
她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他们把你逼得太紧,让你感到迷惑。你想当个成年人,但你的身体里还躲着一个孤独惊恐的孩子。”她让我的头倚在她肩上,想要安慰我,但她轻抚着我的头发时,我知道她也像我需要她一样需要我。
“查理,”她过了一会儿后低声说,“不论你想要什么……不必怕我。”
我想告诉她,我在等待恐慌的降临。
有一次出去送货时,查理几乎昏倒。当时一位中年妇女刚好从浴室出来,她好玩地打开浴袍,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查理面前。他看过没穿衣服的女人吗?他懂得怎么做爱吗?他的惊恐和他的哀鸣一定把她吓坏了,她赶紧合拢浴袍,并给他二毛五分钱,要他忘掉看到的景象。她警告说,她只是在测试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个好孩子。
他告诉她,他一直很乖,都不去看女人,因为妈妈会打他,只要他的裤裆……
现在他可以清楚看到查理的母亲抓着皮带对他嘶吼,他的父亲则努力拦住她。“够了!罗丝,你会杀了他!放过他吧!”他母亲挣扎着要向前鞭打他,他在地上翻滚、闪避,皮带还差点抽中,从肩膀旁边擦过。
“你看他!”罗丝尖叫着,“他学不会读书写字,却懂得怎么色迷迷地看女生,我要把他心中的龌龊念头打出来!”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勃起,那是正常的反应,他什么事也没做。”
“他不能这样打女生的主意。他妹妹的同学到家里来,他就动起这样的念头。我要给他一点教训,好让他永远不会忘记。你听到没?如果你胆敢碰女生,我就像把你像畜生一样,一辈子关在笼子里。你听到没?……”
我还能听到她的嘶吼。但或许我已经被释放出来,也许那种恐惧与恶心不再是会让我沉溺的大海,而只是一摊在现在中倒映出过去的水池。我自由了吗?
如果我能够不多想,在这个念头压垮我之前,就及时找到艾丽斯,恐慌可能就不会出现。如果我能让自己的心思化成一片空白该有多好。我呼吸困难地说:“你……你,抱住我!”在我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她已经开始亲吻我,并紧紧抱着我,比以前的任何人抱得更紧。但就在我应该抱得最紧的时候,嗡嗡的嘶鸣、发冷和恶心的感觉又开始了。我从她身上挣开来。
她试着安慰我,告诉我没关系,没必要责怪自己。但我羞愧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苦恼,竟开始哭泣。我在她怀中哭到睡着,我梦到画中的朝臣和脸颊红润的少女。但在我梦里,手握宝剑的是那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