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凯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提醒我,作为一个执业的精神病学家兼神经外科医师,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读外语,他唯一能读的古典语文只有拉丁语和希腊语,同时不懂任何古东方语文。
我看得出他想结束这个问题的讨论,但我不愿就此松手,我必须知道他究竟懂得多少东西。
我知道了。
物理学:止于量子场论。地质学:不懂任何地形学、地层学或甚至岩石学。不曾涉猎个体或总体经济理论。对基础变分微积分以外的数学领域所知不多,完全不懂巴拿赫代数或黎曼流形。这只是我在这个周末即将发现的众多真相的第一个端倪。
我无法在宴会上逗留太久,我偷偷溜出去散步,好好思考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是骗子,他们假装是天才,宣称能为黑暗带来光明,但其实只是盲目工作的普通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说谎呢?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名实相副。我拐弯的时候,瞥见伯特跟在后面。
“怎么回事?”他走上前时,我对他说,“你在跟踪我吗?”
他耸耸肩,有点不自在地笑着。“你是头号展示品,会场的明星,可不能让你被芝加哥的汽车牛仔给撞倒,或是在国家大道上遭到洗劫。”
“我不喜欢被监护。”
他两手插在口袋走在我旁边,但避开我注视的眼光。
“放轻松,查理,老家伙有点紧张,这场会议对他关系重大,这攸关他的声誉。”
“我不知道你和他关系这么密切。”我故意挖苦他,因为我想起伯特一直都在抱怨教授的莽撞与心胸狭窄。
“我和他关系并不密切,”他不以为然地看着我,“但他把整个生命都放进去了。他不是弗洛伊德或容格,也不是巴甫洛夫或沃森<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但他做了些重要的事,我尊敬他的投入与奉献,尤其他只是个想要做些伟人事业的凡人,而那些伟人都忙着制造炸弹。”
“我倒想听听你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凡人。”
“他如何看待自己并不重要,他无疑是很自我本位,但又如何?一个人要敢于尝试做这种事,就需要那样的自负。他这种人我看多了,很了解在他们的傲慢与专断之中,其实混合了很大成分的恐惧与不安。”
“还有虚伪与肤浅,”我补充说,“我现在已经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虚伪。我本来就怀疑尼姆有这问题,他似乎随时都在害怕某些东西,但斯特劳斯却让我大感意外。”
伯特停下脚步,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我们走进一家小餐馆喝咖啡,我没看到他的脸,但他的声音显示出恼怒。
“你觉得我错了?”
“我只是觉得你实在进步得太快,”他说,“你现在拥有绝佳的心智,几乎深不可测的智慧,你目前吸收的知识,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在漫长生命中所能累积的更多。但你的发展很不平衡,你知道很多事,也看清很多事,但你没有发展出了解的能力,换句话说,如果我可以使用这种字眼的话,就是容忍。你说他们虚伪,但他们何曾宣称自己完美,或者是超人?他们只是凡人,你才是天才。”
他有点尴尬地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我说教。
“继续说下去。”
“你见过尼姆的太太吗?”
“没有。”
“如果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那么烦躁,即使实验室与演讲都进行顺利,他还是那么紧张,你就得认识伯莎·尼姆。你可知道他的教授席位是她帮他弄来的?你可知道她利用父亲的影响力,为他争取到韦尔伯格基金会的补助款?而且,催促他在会议中仓促发表成果的也是她。除非你有位那样的太太在驾驭你,否则你根本无从了解他这个人。”
我未发一语,而且我知道他想回饭店。我们回去的一路上都没有交谈。
我是个天才吗?我不认为,至少还不是。就如伯特嘲讽教育术语中的委婉用词时所说的,我很“罕见”。这是个民主的措词,可以避免对天赋很高或不足的人贴上要命的标签,这通常指的就是优异或弱智的人。而且,只要罕见一词开始对某个人有特别意义时,他们就会更换用词。这样的做法似乎是说:只有在一个措词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意义时才去用它。罕见适用于整个范围的两个极端,所以我这一生一直都是很罕见的人。
学习是件很奇怪的事,走得越远,越知道自己连知识存在何处都不清楚。不久之前,我还愚蠢地以为我可以学会一切事情,掌握世上所有知识。如今,我只希望我能知道知识的存在,了解其中的沧海一粟。
我有这样的时间吗?
伯特对我有点不高兴。他觉得我没耐心,其他人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他们试图抓住我,想把我留在我的地方,但我的地方在哪里?现在的我是谁,是什么?我是我生命的全部,或只是过去这几个月的总和?噢,当我想和他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是何等不耐烦。他们不喜欢承认自己的无知。这是很矛盾的事,像尼姆这样的凡人,竟妄想要奉献心力让别人成为天才。他期待能被视为新学习法则的发现者,心理学的爱因斯坦。然而,他却存有老师的恐惧,害怕被学生超越,虽是大师,却又担心门徒不信任他的工作。
我猜想,尼姆害怕暴露自己只是踩高跷混在巨人行列中的普通人,这是可以理解的。在这时候失败会毁了他,他已经太老了,没办法重新开始。
发现关于自己尊敬与看重之人的真相,虽然令人震惊,但我猜想伯特说得没错,我不能对他们太没耐心,实验能够实现必须归功于他们的构想与杰出工作。既然现在我已经超越他们,我必须提防流露出看不起他们的自然倾向。
我必须体会,他们一再劝我说话与写作应力求简明,好让别人读报告时能了解我,他们所说的别人其实也包括他们自己。然而,当我知道掌握自己命运的,并不是原先以为的知识巨人,而是些不知道所有答案的凡人,仍是相当吓人的事。
6月13日
我在极大的情绪压力下口述这份报告。我已完全退出,一个人坐在飞回纽约的班机上,我到那里后要做什么,仍然毫无头绪。
我必须承认,目睹众多科学家与学者聚在一起交换意见的国际会议,起初的确让我心生敬畏。当时我想,这里才是真正带来希望的地方。这里的会议和大学的刻板讨论一定大不相同,因为在座者都是心理学研究与教育界的最高阶层代表,是写作书籍与发表演说的科学家,也是人们经常引述的权威。如果尼姆与斯特劳斯是在他们能力不及的领域中工作的凡人,我确信其他人的情况一定不一样。
会议时间来临时,尼姆带领我们穿越装饰着巴洛克式厚重家具以及宽阔大理石阶梯的庞大接待厅,经过和我们握手、点头与微笑的层层叠叠人群,今天早上才抵达芝加哥的两位比克曼大学教授也加入我们的行列。怀特与克林杰教授走在尼姆与斯特劳斯右后方一两步,伯特与我在最后面。
旁观者让出一条路让我们走进大会议厅,尼姆向记者与摄影师挥挥手,他们都特地到现场采访这件惊人消息,聆听在短短三个月又多一点的时间改造一位弱智成人的成果报告。
尼姆显然已预先发布公关新闻稿。
会议上发表的心理学论文中,有些相当令人佩服。一个阿拉斯加的研究团队显示,刺激脑部的不同部位,可以导致学习能力的显著发展;另一组新西兰团队则找出大脑中控制感知与保持刺激的部位。
不过,也有其他种类的论文。例如,P.T. 柴乐曼的研究告诉你,迷宫的转弯是直角而不是弧形时,白老鼠学习走迷宫所花的时间有什么差异;渥费尔的论文则研究智慧水平对印度猕猴反应时间的影响。这类的报告很让我生气,因为所有的金钱、时间与精力都浪费在枝微末节的详细分析。所以,伯特称赞尼姆与斯特劳斯全心投入在一些重要且不确定的事物上,而不是找些安全但不重要的东西研究,他说得没有错。
但如果尼姆能把我当成人类看待就好了。
主席宣布由比克曼大学发表报告后,我们就坐到台上的长桌后面,阿尔吉侬放在伯特与我之间的笼子里。我们是当晚的重头戏,我们坐定后,主席就开始介绍。我简直期待他会以这样的开场白宣布:先先先生与女女女士们,请往这边走,来看这场附带的好戏!科学界从未有过的精采表演!一只老鼠和一个白痴转变成的天才就在你们眼前!
我承认,自己是带着浑身火药味来到会场。
然而,主席只是很简单地说:“下一场报告其实已无须多所介绍,大家一定都已听说比克曼大学进行的惊人试验,这项计划是韦尔伯格基金会捐款赞助,由心理学系主任尼姆教授领导,并与比克曼神经精神医学中心的斯特劳斯医师合作推动。毫无疑问,这是大家都怀着极大兴趣期待的报告,我现在就把会议交给尼姆教授与斯特劳斯医生。”
尼姆优雅地点点头,感谢主席的介绍与称赞,还得意地向斯特劳斯眨眨眼。
比克曼大学第一位上场报告的是克林杰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