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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酒醉后变得快乐、忧伤、想睡或性感的人,可是从来没看过像你举止那么古怪的人,还好你不常喝酒。噢,天哪,真希望我有台摄影机,一定可以把你拍成很棒的短片。”
“好吧,看在耶稣基督分上,我到底做了什么?”
“完全出乎意料。没有做爱或与性相关的任何事。但你真是了不起,伟大的表演!怪异得不得了,你在舞台上一是个伟大的演员,你铁定能让观众看得目瞪口呆。你整个人变得糊涂又愚蠢,就像个大人突然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举止幼稚。你说要去学校学读书写字,好变得像其他人一样聪明,反正都是这些疯话。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像方法演技派的表演一样,你不断说不能跟我玩,因为你妈妈会把你的花生米拿走,然后把你关进笼子里。”
“花生米?”
“对!真是绝倒!”她边笑边搔头,“你还一直说,我不能拿你的花生米,实在太诡异了。而且,你说话的方式就像街上那些呆瓜,他们只要看一下女人就会兴奋。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刚开始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但现在我猜你一定有类似强迫症的问题。所有这些干净、秩序以及凡事忧虑,一定都有关系。”
我本以为这些话会让自己大为沮丧,但居然没有。喝醉酒多少等于撤除我意识上的障碍,让被压抑在内心的旧查理暂时获得活跃的机会。事实上,我也一直怀疑,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在我们的心灵中,没有什么东西会真的离开。手术虽然借由一层教育与文化将他遮盖起来,但情感上他一直在那里……观看与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呢?
“你现在还好吧?”
我告诉她,我没问题。
她抓住我裹在身上的毯子,把我拖回床上。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抱着我开始亲吻。“昨晚我吓坏了,查理,我以为你疯了。我听说过性无能的人会突然发狂,变成危险的疯子。”
“那你还敢留下来?”
她耸耸肩。“你看起来就像个吓坏的小孩,我确定你不会伤害我,但我倒怕你会伤害自己。所以,我想最好还是留下来。反正,我觉得很抱歉,我把这个放在身边,以防……”她拿出一本藏在床铺与墙壁间的厚重精装书。
“我猜想你大概派不上用场。”
她摇摇头。“天哪,你小时候一定很爱吃花生米。”
她下了床,开始穿上衣服,我躺在床上看着她。她在我面前走动,丝毫不觉难为情或受拘束。她的乳房就像自画像中那么丰满。我渴望将她拥入怀中,但我知道那是没有用的。虽然动过手术,查理仍旧在我身体里面。
而且,查理害怕失去他的花生米。
6月24日
今天我做了场奇怪的反理智狂欢。如果我敢的话,我大有可能喝醉,但有过与费伊的经验后,我知道这太危险了。所以,我改去时代广场,沉浸在一家家电影院里,从西部片一直看到恐怖片,就像过去一样。每次坐下来看部电影,就会觉得遭到罪恶感谴责,然后中途离席,但接着又逛进另一家电影院。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在虚构的银幕世界中,探寻我的新生活中欠缺的东西。
然后,就在凯诺娱乐中心外面,我突然直觉意识到,我要的不是电影,而是观众。我希望有人在黑暗中围绕着我。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墙比较薄,如果我静静聆听,还可以听到别人的对话。格林威治村也像这样。但不只是接近而已,因为在拥挤的电梯或尖峰时间的地铁里,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在炎热的夏夜,当所有人都出来散步,或坐在剧院看戏,你可以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在那片刻间我和某人擦身而过,感受到有如树枝与树干,以及深植的树根之间的关联。在这种时刻,我的肉体会变薄、变紧,包括一股难以承受的饥渴,驱使我在深夜的暗巷死弄中寻觅。
通常当我走太多路而累垮时,我会回到住处倒头就睡。但今晚,我没有回公寓,而是去吃晚餐。那里有个新来的洗碗工,一个年约十六岁的男孩,我在他的动作、眼神和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他在我后方清理桌子时,把一些餐盘掉到地上。
餐盘在地上摔成碎片,许多白色碎片跑到餐桌底下。他拿着空的托盘呆站在那里,困惑而惊恐。有些顾客对着他吹口哨和发出怪声,让他迷茫不知所措。
老板出来探看客人骚动的原因时,男孩已经缩成一团,两手高举着,似乎要挡开毒打。
“好啦!好啦!你这笨蛋,”老板大叫着,“别光站在那儿!去拿扫帚把东西清干净。扫帚……扫帚!你这白痴!扫帚在厨房,把碎片扫干净。”
男孩发现不会被惩罚后,惊恐的表情消失了,他带着扫帚回来时,脸上已挂着微笑,还一边哼唱着。几个爱喧闹的顾客继续拿他寻开心,对他说些无聊话。
“喂,孩子,这里,你后面还有一片……”
“来吧,再摔一次……”
“他没那么笨,打破碟子比洗碟子容易多了……”
男孩茫然的眼神扫过被逗乐的旁观者,慢慢地也响应他们的微笑,犹疑地对自己并不了解的玩笑露齿而笑。
我看到他那迟钝空洞的微笑时,打从心里感到厌烦……男孩明亮的大眼虽然犹疑,却热切地想要取悦他人,我了解自己在他身上认出什么,他们正因他的迟钝而嘲笑他。
起先,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被逗乐。
突然间,我对自己以及所有对他假笑的人感到愤怒。我很想拿起餐盘扔向他们,砸烂他们的笑脸。但我跳起来高声叫着:“闭嘴!饶了他吧!他无法了解,他会这样不是他的错……看在上帝分上,请对他放尊重点!他终究也是个人!”
整个餐厅安静下来。我咒骂自己的失控,平白发了顿脾气。我克制着不去看那男孩,食物连碰都没碰,就匆忙结账离开。我为我们两人感到羞愧。
最奇怪的是,有着诚实与体贴情感的人,不会去占个天生没有手、脚或没有眼睛的人便宜,却会认为欺负一个弱智的人不算什么。令我生气的是,我想起不久前,自己就像这男孩一样,一直愚蠢地扮演小丑的角色。
我几乎忘了这件事。
不过不久前,我才知道别人都在嘲笑我。现在我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加入他们,嘲笑起自己。这点才最让我难过。
我经常重读早期的进步报告,在那里看到一个无知、童稚与弱智的心灵,从黑暗房间的钥匙孔窥探外面的灿烂世界。在我的梦中与记忆里,我见过查理犹疑但快乐地对旁人说的话微笑响应。即使在我还迟钝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别人拥有我所欠缺的、被剥夺的东西。在我盲目的心灵中,我相信这多少和读写能力有关,我确信只要拥有这些技艺,我也能拥有智慧。
即使是弱智的人也会想和别人一样。
小孩或许不知道怎么喂自己,或是该吃什么,但他知道饿。
我今天学到一些东西,就是必须停止像小孩一样不断为自己忧虑,不是担心过去就是挂虑未来。让我为别人贡献一己的心力。我必须运用我的知识和能力,在增进人类智慧的领域上耕耘。谁能比我具备更好的条件呢?有谁曾在两个世界都活过呢?
明天我要和韦尔伯格基金会的董事会接触,请求他们允许我在这个项目上做些独立研究。如果他们同意,我或许就能协助他们。我有些构想。
这项技术如果能获得改善,便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如果我能被变成天才,那全美国五百多万弱智族群呢?还有全世界数不清的心智发展迟缓者,以及尚未出生、但注定会变成弱智的那些人呢?这项技术如果运用在正常人身上,岂不可以达到更加匪夷所思的境界,如果再用在天才身上呢?
可以开启的门户太多了,我已迫不及待想把我的知识与能力运用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让他们了解,做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确定基金会将会同意我的要求。
可是我不能再孤单一人,我必须告诉艾丽斯这件事。
6月25日
今天我打电话给艾丽斯。我很紧张,说起话来一定有点语无伦次,能听到她的声音真好,她似乎也很高兴接到我的电话。她同意见我,我搭出租车到上城,对缓慢的车速很不耐烦。
我还没敲门,她就自己把门打开,并伸出双手拥抱我。“查理,我们好担心你。我有许多可怕的幻象,想象你死在窄巷,或是带着失忆症在贫民区流浪。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你没事呢?你大可以这么做的。”
“别怪我,我必须独处一阵子,去找出一些事情的答案。”
“到厨房来,我煮了些咖啡。你一直都在做什么呢?”
“白天的时候,我在思考、阅读和写作;晚上则四处晃荡,寻找自我。我发现查理一直都在监视我。”
“不要这样说,”她打了个寒颤,“有人监视你这件事并不真实,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我身不由己,我觉得我不是真实的自己,我篡夺了他的位置,把他锁在外面,就像他们把我从面包店赶出来一样。我的意思是,查理·高登存在于过去,而过去才是真实的。你必须先拆掉旧房子,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盖出新的建筑,但旧查理是无法摧毁的,他一直存在。起初,我一直在找他——我去看他的……我的……父亲。我只想证明查理是个活生生存在于过去的人,这样我才能为自己的存在提出辩解。尼姆说他创造了我,让我深深觉得遭到侮辱。但我发现查理不仅活在过去,也活在当下。在我身体里面,也在我四周,他一直穿梭在我们之间。我猜想是我的智慧形成障碍,那股傲慢、愚蠢的自尊,自觉我们之间已没有共同之处,因为我已超越你们。是你让我有了这样的念头,但事实并非如此。问题在于查理是个害怕女生的小男孩,因为他母亲从小就灌输他这个观念。你还不懂吗?这几个月来,我的智能虽然不断增长,却仍旧保持着查理幼稚的情感框架。每次我亲近你,或想和你做爱,就会发生短路的问题。”
我非常激动,声音持续向她轰击,直到她开始发抖。她的脸羞红起来,她轻柔地说:“查理,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能帮上忙吗?”
“离开实验室这几个星期,我想我变了很多,”我说,“起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今晚在城市里四处游荡时,我想通了。想要独自解决问题是很愚蠢的,但我在这团梦境与记忆的迷雾中纠缠越深,我也越了解情感的问题无法像智慧的问题一样解决。这是我昨晚对自己的一点体会。我告诉自己,我像迷失的灵魂一样游荡着,然后了解我确实迷失了。
“我在情感上多少已经偏离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当我游荡在黑暗的街头,我在那里能找到的最后末路上,其实是在寻觅一种方式,想在保持智识自由的同时,让自己的情感也再次归属于人群。我必须成长,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
我不停地说,把所有浮上心头的疑虑和恐惧一一倾吐出来。她像被催眠般静坐在那里,她是我的共鸣板。我感觉温暖、发热,直到仿佛身体燃烧起来。我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烧尽恶习,这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但这对她却是难以承受的沉重,原先的颤抖如今已化为泪水。长沙发上方的画像吸引了我的目光……那位脸颊红润蜷缩的女孩……我很好奇艾丽斯这时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她愿意委身于我,我也对她存有欲望,但查理呢?
如果我和费伊做爱,查理可能不会干预,他大概只会站在门口旁观。但我只要一接近艾丽斯,他就会开始恐慌。他为什么害怕我爱上艾丽斯呢?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等着看我会有什么动作。而我能怎么样呢?我想将她拥入怀中……
当我开始想这件事,警讯就出现了。
“你没事吧?查理,你看起来好苍白。”
我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只是有点头晕,很快就会没事。”可是我很清楚,只要查理觉得我有和她做爱的危险,情况就会变得更糟。
然后我想到一个主意。这个想法起初让我觉得恶心,但突然间我了解,要克服恐慌的唯一方法,只能靠智取。如果查理因为某种理由害怕艾丽斯,却不在意费伊,那我何不把灯关掉,假装我在跟费伊做爱,他绝对无法察觉其中的区别。
但这么做是不对的,也令人作呕,但如果这招奏效,我的情感就不会再任由查理扼杀。我事后仍会知道自己爱的是艾丽斯,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现在好多了,让我们在黑暗中坐一会儿。”我转身关掉电灯,等着定下心神。这么做并不容易,我必须说服自己,想象自己看到费伊,并催眠自己相信身边的女孩就是她。即使查理和我分离开来,在我体外观看,他也没办法看清楚,因为房间一片漆黑。
我等着他产生疑心的迹象……恐慌的警兆。但什么都没有,我保持警觉与平静,伸出手臂搂着她。
“查理,我……”
“不要说话!”我粗暴地阻止她,她在我身边畏缩了一下。“拜托,”我要她放心,“什么话都别说,让我在黑暗中静静抱着你就好。”我把她拉近身旁,然后紧闭眼睛,在黑暗中召唤费伊的影像……想象她金色的长发和白皙的肌肤。我身旁的费伊,模样就像上次看到的一般。我亲吻费伊的头发、喉咙,最后我停在费伊的双唇上。我感觉费伊的手抚摩着我的背部与肩部肌肉,体内一阵紧绷,这是以前和女人相处时不曾有过的情况。我起先只是缓缓爱抚着她,但很快就变得不耐烦,兴奋之情也不断升高。
我的颈部寒毛开始震颤地立起。房间里有别人在黑暗中窥探,想要看个究竟。我狂烈地在心中对自己默念她的名字:费伊!费伊!费伊!我急切、清晰地想象她的面容,努力不让任何东西挤进我们之间。然而,就在她抓得我愈来愈紧时,我却大叫一声,并把她推开。
“查理!”我看不到艾丽斯的脸,但她的喘气声明显反映出她的震惊。
“噢!艾丽斯,我做不到,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