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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对峙的当口,田宫突然喊道:“近藤部长,你过来一下!”野田的嘴角浮现出得意的微笑。近藤转过头,发现田宫正在向他招手。
“你这么做我很为难啊。”
田宫斜靠在椅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靠椅背支撑着,他从下往上看着近藤。
“怎么让您为难了?”
“我说过,会计工作已经交给野田君了。请身为总务部长的你不要再做超出权限的事。”
“会计也从属总务部,怎么能说是超出权限呢?社长。”
“那只是组织架构上的权宜之策。”
田宫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话。
“权宜之策?”
“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野田。总之,请你不要再插手会计事务了。听懂了吗?”
田宫用犀利的眼神看着近藤。
“那么,可以请您把这话原样跟银行说一遍吗?”
“你什么意思?”
田宫不禁怒上心头。
“请您向银行说明,您不想让我插手会计事务。调来这里之前,银行说过这是包含会计事务在内的总务部长职位,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那是银行和你的问题吧,近藤部长。你跟我抱怨也没用啊。我希望你做的,从头到尾都只是筹措资金而已,可是你连这件事也做不好。不过幸好还在试用期内,对吧,近藤部长。”
田宫使出了撒手锏。他的潜台词是,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近藤打道回府。
“因为银行拜托我接收外调员工,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现在你既然这么说的话,只有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小公司吧。我也不想公司再被银行的人搅得鸡犬不宁。”
银行的人吗?
“如果您认为指出决算上的可疑之处等同于把公司搅得鸡犬不宁,那您继续这么认为好了。但是,公司是不会因此变好的。”
“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似的。公司经营这方面,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这是近藤第一次正面顶撞田宫。
平日里的近藤小心翼翼,不,甚至是卑躬屈膝。无论对方讥讽也好,提出蛮横无理的要求也好,近藤总是默默承受,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处理一切。
他对所有事情态度暧昧,不敢轻易下决定。害怕被公司抛弃的心情使他陷入被动,夺走了他身上原有的积极性。
不,近藤陷入被动,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那时,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调往秋叶原的新支行,为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疲于奔命,终日承受着支行长的谩骂侮辱。从那个时候开始,近藤的人生已经陷入了被动。
意气风发的二十岁,畏缩不前的三十岁,垂头丧气的四十岁。
然而,在这个周末,近藤改变了。
面对把自己称为“银行的人”的田宫,近藤一直感到委屈:为什么不把我当作公司职员看待,我明明那么想成为公司的一员。
但现在,近藤醒悟了。他察觉到自己依然是一名银行职员,确切地说是“骨子里的银行职员”。如果不能理解自己精神层面上的这一特质,并基于这种理解成为一名被人认可的公司职员,那么近藤无论去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狂妄自大地表示经营计划书装在脑子里的田宫看不起自己,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下属野田,就算一直忍让也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既然如此,索性尽情地说自己想说的话,把真实的自我彻底地展现出来,就算依旧不被认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样想着,近藤阴暗负面的精神世界里,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进来一束光。对近藤而言,垂头丧气的四十岁,一下子变成了昂首挺胸的四十岁。
“那么,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去年的赤字到底有多少?”近藤问道。
田宫目不转睛地盯着近藤的脸,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去年的赤字?你在说什么,去年不是黑字吗?”
“那么,去年年终决算时公司的库存有多少?社长,麻烦您告诉我。”
田宫沉默不语,代替他回答的是近藤。
“两亿四千万日元,库存水平是五年前的一点五倍。在营业额没有明显增长的前提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野田课长——”
近藤知道野田一定在背后敛声屏息地关注他与田宫的对话,于是高声喊道。
“把去年的存货盘点表拿过来。”
远处的办公桌,野田用极度不快的表情看着近藤。他慢慢地起身,打开背后的档案柜。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对近藤无声的反抗。
“快点拿过来,野田!”
近藤发出了一声怒吼,全公司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他。
野田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挺直了脊背,瞪大了眼睛。他随即从档案柜里抓出一本文件,伴随着一阵猛烈的脚步声,站在了近藤的斜后方。他的脸庞因为屈辱涨得通红。
“给我。”
近藤说着打开了那本盘点表。
“有什么问题吗?”
田宫绷紧了因愤怒而变得苍白的脸。
近藤打开的那本盘点表上,两亿四千万日元的在库金额赫然在案。
也就是说,这是用来与决算报告上的数据相互证伪的虚假资料。
“这是谁做的?”
“谁做的?”
野田没好气地说道:“肯定是我啊,除了我还有谁做这种东西?”
“是社长命令你做的吗?”
野田快速地瞥了一眼田宫,“算不上什么命令吧,决算报告不是必须要做的吗?”
“社长,您认可上面的数字吗?”
田宫抱着胳膊,冷漠地看着近藤。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到底——”
“您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近藤的这句话让田宫心中一惊,他眼都不眨地注视着近藤,仿佛想把他整个人看穿。
近藤转头盯着野田。
“存货盘点表还有一份吧,拿出来!”
五十五岁的野田,发际线严重后退的额头开始泛红,他还在努力地虚张声势。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那算了。”
近藤掉转脚步,往野田办公桌的方向走去。是档案柜!回过神来的野田立刻追了上去。他抢在近藤前面,叉开双腿挡住了档案柜的柜门。
身后的田宫也追了上来。
“近藤部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请您闭嘴!”
近藤对着田宫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推开了站在档案柜前的野田。总务课长屁股着地摔在地板上。与此同时,档案柜的大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
形势已完全在近藤的掌控之中。
转眼间,他抽出一本绿色的文件夹,用尽全力砸在野田的办公桌上。
他打开那份文件,把上面的数字指给田宫看,在库。
两亿日元——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野田!”
多出的四千万日元,按照公司损益的记账规则将被计算成收益。去年,田宫机电虽然黑字但却接近收支平衡,如果去掉捏造的这部分库存,实际上应该存在四千万日元的赤字。
野田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苍白、满脸错愕的田宫。
“您知道的吧,社长。”
“那是因为,那个——”
田宫开始慌乱起来,他拼命地思考着借口。当初从容不迫地说能够理解莫扎特心情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做假账被人揭穿,除了惊慌失措什么都做不了的愚蠢男人。
“怎么了,我在问您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田宫不禁后退一步。
“这,这个再怎么说也只是内部资料,对吧,近藤部长——”
“那么,这又是什么呢?”
近藤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已经站起来的野田“啊”地叫了一声,表情凝固在脸上。田宫彻底惊掉了下巴。
事到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说明了。
因为,这是怎么狡辩都狡辩不了的铁证。
近藤把暗账依次摆在办公桌上,然后不紧不慢地坐回座位。他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田宫和野田两个人。
营业总额八十亿日元,员工人数三百名,营业历史四十年。这样的公司,居然落魄到必须伪造区区几千万日元的利润。
田宫努力维持强势的形象,在外调人员近藤面前装腔作势,自诩为天才莫扎特。但实际上,田宫电机的本质,是一艘如果得不到银行融资就随时可能沉底的泥船。
对田宫而言,接收银行外调人员无疑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有助于和银行建立亲密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假账被发现的风险。
田宫虽然给予近藤等人总务部长的头衔,却绝不会将会计做账的工作托付给他们——不对,正因如此才不会托付给他们。
田宫把外调人员称为“银行的人”,主观上并不承认他们是公司的一分子。因此对田宫而言,假账的秘密绝不能被他们知晓。“铁幕”就是田宫和野田为此修筑的防护壁。
但现在,近藤将帷幕后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