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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西又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营业企划部部长半泽身上,“那个人原来是营业二部的次长吧?虽然不知道他在银行里捅了什么娄子,但那种精英中的精英为什么会到我们公司来啊?明显是被降职了嘛。到头来,他也不过和诸田次长一样,同样都是在既得利益集团中浸染过的,和其他泡沫时代新人组的人一样。”
尾西的点评一如既往地辛辣。
* * *
那么,所谓的泡沫经济时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森山的父亲在千叶县的一个地方市政府里做公务员,不管经济情况是好还是坏,对市政府职员的待遇都没什么影响。但初中和高中都和森山同读一所学校,森山的挚友阿洋家里的情况却大不相同。阿洋的父亲在一家不动产公司工作,每年一到暑假,全家就会去夏威夷旅游。在泡沫时代的巅峰时期,一次的奖金就多达五百万日元,比森山父亲年收入的一半还多。也因为他读的是初高中一体的私立学校,不仅仅是阿洋,同校的同学也经常会说“我父亲股票赚大钱啦”“我家用奖金买了奔驰啦”之类的事。
虽然没直接对父亲说过这些事,但当时的森山却觉得自己有点可怜。虽然整个社会都为经济状况良好而兴奋沸腾,森山家却不得不为筹措森山高昂的学费而过着节俭的日子。父亲既算不上善于处世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只是踏踏实实地,每日一成不变地重复着来往于市政府和家之间,除去期末、期初繁忙的几天,基本都是雷打不动地准时回家。森山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父亲,不喜欢这样平凡的人生。我将来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森山从心底里这么想着。
然而,从中学升到高中后第一年的秋天,突然发生了变故。
挚友阿洋突然说要退学。
“我老爸炒股票赔了。”
森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定是处境相当艰难才会让孩子退学的吧,而这样的事竟然都是因为股票引起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
“啊,那是因为‘<a id="d7" href="#a7">信用交易</a>’吧。”父亲说道。父亲始终严肃认真,从来都没有碰过股票,不过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多少也懂那么一点股票知识,于是简要地给森山讲了一下。
在信用交易遭受了巨大损失后,阿洋的父亲不仅花光了所有存款,还不得不卖了房子去填补损失。如果只是那样的话,阿洋也许还不至于退学吧,更糟糕的是他父亲还试图挽回那笔损失,结果却越损失越多,越陷越深。
森山最亲密的朋友离开了学校,举家搬迁,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自那以后,森山再也没有见过阿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
股价在那两年之前,也就是平成元年(1989年)12月的<a id="d8" href="#a8">大纳会</a>上达到了<a id="d9" href="#a9">日经</a>平均约三万八千日元的市场最高值之后,便是一路持续下跌。
以阿洋的遭遇为契机,森山也开始关注报纸上的股价栏,那时的森山,从那如同猛兽一般剧烈变化的图表中感受到了某种恐怖,却也发现了其魅力。他并不否定,当时的这段经历后来也成为他大学毕业后立志进入证券公司的原因。
不只是阿洋,在升入高中二年级之前,班上也有好几个同学因为父母炒股的关系而退学了。这个变故深深地印刻在森山的心中,成为难以忘却的记忆。原本学生们整天挂在嘴上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之类的话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了,整个社会就像是家里有个久病不愈的人一样,陷入一片郁郁寡欢的沉寂之中。
森山自己也像很多大人一样,认为这种萧条只不过是一时之事,暗暗地期待着经济情况马上就能好转起来。
然而,那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单方面乐观臆测罢了。无论再怎么等,再怎么期待,经济迟迟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股价也好,地价也罢,都在持续地下跌。这个名为不景气的怪物的长尾巴,终于在森山大学毕业之前,不,在那之后也持续地,以就业难的形式挡住了人们致富的去路。
在就职冰河期作为应届生毕业的森山,接受了数十家公司的面试,结果都落选了。
正因为知道就职形势严峻,森山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竭力进行自我培养,努力提高自身能力,不仅仅是英语,为了拿到证券分析师等考试的资格证书,他一心奋发读书,上课几乎从不缺席,成绩几乎是全优,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淘汰了。
然而被淘汰的理由,也有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与其说是难以理解,倒不如说是荒唐。
面对着接踵而来的落选通知,森山满肚子的怒火,却无处宣泄。
那时候,人们把森山从初中到高中的这段经济景气时期称为泡沫经济时期,此后的不景气则被称为泡沫经济崩溃。
那么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个被形容为“泡沫”的奇妙时代,又是谁毁灭了它呢?
虽然不能找出罪魁祸首,至少那并非森山这一代的过错。但连份工作都找不到,一直在吃亏的却无疑是他们这一代人。
每次参加求职面试,他的自尊心和自信都会被撕得粉碎,连发泄不满的余地都没有。那时的森山,只得一边与对未来的不安抗争,一边不屈服地努力向上爬,忍受着痛苦岁月。
尽管不是大企业,但当得知被东京中央证券内定时,他还是不禁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企业是一流还是二流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很好了。朋友中还有很多没有找到工作,不得不准备参加下一年应聘,森山已经算很好的了,至少拿到了内定。
森山所经历的被称作就职冰河期的就职难时期,在那之后也继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2004年这一状况依旧未见好转。
整个社会就像是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名叫“泡沫崩溃后的萧条”的隧道,这十年,是苦苦找寻出口的十年。而在1994年到2004年长达十年的就职冰河期内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后来因为某份全国性报纸的一个提法,开始被称作“Lost Generation”,即迷失一代。
然而——
削尖了脑袋才通过面试进入的公司,放眼望过去,却全都是没什么能力,只因为当初卖方市场占优而大量采用的、缺乏危机感的职员,这些人占据着公司大部分的中间管理层。
这就是所谓的泡沫时期新人组。
对于森山来说,他们不过是趁着经济形势良好的势头而被大量录用,只会坐吃工资却缺乏能力的累赘一代。
为了养活这些滥竽充数的泡沫一代,少数的精英迷失一代却被迫劳作,饱受虐待。
社会没有为森山这一代做过什么,更不要指望公司能够向其伸出援手了。
也许泡沫一代深信公司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吧。
可是对于森山他们这些迷失一代来说,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公司是公司,我是我。”森山在昏暗的店内凝视着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墙壁。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尾西说的,倒不如说是念给自己听的咒语。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尾西貌似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说道:“半泽部长也好,诸田次长也罢,还有那个白痴三木也一样,单从能力方面看明明不如我们,就是因为有了公司组织这种机制,他们才有机会成为我们的上司,仅此而已。如果把他们的职称去掉,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开,公司就一天不能成为凭实力说话的组织。”
尾西此时的口气简直就像反政府的斗士一般:“在那天来临之前,还是要为了养活这群无能职员而付出庞大的人员开支,还不得不和竞争对手公司拼死拼活地抢生意。不过这些事在哪个公司都一样吧。泡沫一代现在已经超越公司的范畴,变成整个社会的累赘了。简直就是社会的一大问题啊。”
无论走到哪儿,吃亏的都是我们这些迷失一代——森山对此深信不疑。
3
“如果按照估算的一千五百亿日元收购金额来看的话,收益相当可观啊。”
与电脑杂技集团签订顾问合同的那天,东京中央证券社长冈光秀的心情非常好。半泽去社长室送文件让他盖章时,他兴高采烈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曾任东京中央银行专务的冈,在竞争行长职位中败落,一年前被调到了现在这个职位上。
冈的升职欲望和好胜心都非常强,属于感情外露的类型,口头禅是“别让银行小瞧了”。
“本次收购案我们选择了成功报酬制。”半泽说道。
选择成功报酬制是诸田的提案,这样一来虽然佣金没有那么高,但如果失败的话却不用赔付一分钱。然而这个案子的进展必定不会那么顺利,风险实在过高。半泽面有难色,冈却下令道:“就这么办吧。”
理由只有一个,他想在企业收购领域大幅提高收益,让母公司刮目相看。
“一定要成功,这是死命令,半泽部长。”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半泽。
说实话,半泽实在没有确保成功的自信,但目前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好说了一句“我必当全力以赴”,然后转身离开了社长室。
“社长说什么了?”
半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诸田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走了过来。他无疑是想听冈的赞美之词,半泽说道:“社长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期待,同时也意味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诸田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现在企划组正在研讨具体方案,相信很快就可以拿出报告了。”
“有希望拿出好方案吗?”半泽问道。
“我一定鼓励大家拿出气势来,一定能做出好方案。”
就是诸田这种唯心主义做派使半泽感到不安。
以前在银行的时候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然而每次听到这种话都会让半泽感到厌烦。世上明明不知有多少事就算竭尽全力也不能取得成功,真的简简单单仅凭气势就可以攻克这个收购案吗?
对于担任营业企划部次长这样要职的人,半泽所期望的是能看清事态的冷静判断力,而诸田有这个判断能力吗?
“如果不成功的话,可不是一句‘我们尽全力了’就能敷衍了事的,这可是能左右我公司本季度业绩的重要案子啊!”
“我明白,这个案子如不成功,我们作为证券公司就没有未来了。”
诸田思维也太跳跃了,他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半泽感到很烦躁。
“考虑到今后还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样的唯心主义能不能先抛在一边,更客观地进行探讨和调研工作。”
诸田的表情微微扭曲了,因为自己的工作方式没有被半泽认可而感到不满。
“部长,这个案子我会负起责任,跟进到底,您能交给我全权负责吗?”诸田用略带焦躁的口气说道。因为他以前在银行就是证券部门的,所以自负比专业领域不同的半泽更精通。“企划组的成员都是本公司出类拔萃的精英,分析再怎么客观说到底也只是预测,结果才是一切,您说是吧?”
诸田本来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说着说着就有点抑制不住心底的火气,脸涨得通红。
“那么,就请努力拿出结果吧。”半泽说道,“既然选择了成功报酬制,你该做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使本次收购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