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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清田还是加纳,他们都无法做到对周围的纷纷议论之声充耳不闻。于是,他们动摇了,稳不住脚了,要去寻求新的生意。因而,他们开始考虑进军自己尚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的领域。
在董事会上,他们之间相互怒骂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成为他们关系决裂的决定性因素是,清田提出来的投资风险企业的提案。这个提案是指,对有发展前途的风险企业进行投资,通过公开发行股票时的资本收益来回收成本并获得利润。
“这种提案,根本不行。”濑名否决道。也就是此时,他们彻底决裂了。
“连理由都不说就否决掉,你是什么意思?”清田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激动。
这是在董事会的会议现场。
出席会议的人,都是公司部长级别以上的领导,一共二十人。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静默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濑名开始陈述他的理由。
“我们没有投资、培育事业公司的知识和经验,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怎么没有经验?”清田说道,“我们可是从一穷二白慢慢地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这不是经验是什么?!”
“你没搞错吧?”濑名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我们公司能有今天的发展,是因为掌握了最尖端的网络技术。成长的经验?你是在搞笑吗?要是有的话,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其他公司所没有的技术和竞争力。连对方技术能力都摸不清的家伙,能做好投资吗?我说,你根本就不懂技术吧?”
“技术评估这种事又不需要我自己去做,可以交给第三方公司。向那些有竞争力但是资金不足的企业投资难道没有意义吗?要是赌对的话,我们肯定能挣大钱!”清田反驳道,“你想想我们刚开始创业那时候,要是有个公司肯给我们投资一千万日元的话,我们不就用不着那么艰难了吗?”
“要是把钱投进一个不知底细、不知是否有能力将技术转化为实物的公司了呢?到时候该怎么办?”濑名摇头说道,“这个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点你应该知道吧?话说回来,你不过是个会计,在这说什么大话!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不着边际、扰乱军心的话了!”
被叫作会计的一瞬间,清田顿时面红耳赤。
清田最讨厌别人这样叫他了,这背后也包含着他对濑名的对抗意识。外界都认为,公司能够成功上市,完全倚仗濑名的个人才华,而清田则一直负责着毫不起眼的财务工作,总是站在光环围绕的濑名的背后,但是他却有这样一种自信,认为自己才是支持公司的顶梁柱,支撑着公司一路发展至今。
清田所做的工作虽然不那么起眼,但是个性却十分要强。喝过酒之后,跟下属一起走的时候,他总是会当着下属的面说:“要是没有我的话,东京SPIRAL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规模。”这句话一度成为他酒后的口头禅。
“行了。清田、加纳,还有其他人,你们认为我们公司的竞争力在哪儿?”濑名看着会议桌前的每一个人,直截了当地问道,“资金充足?上市公司?还是拥有大宗客户?的确,目前这些确实是我们的强项,也可以说是我们的竞争力。但是,竞争力的根源所在,并不是那些,而是最新的网络技术。正是因为拥有最新技术,SPIRAL的访问率才会远超其他公司的搜索网站,并且维持到现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与这样的网络技术相匹敌的竞争力的话,冒冒失失进入其他领域摸索,只会白白砸钱。向我们既不擅长,又没有敏锐嗅觉的领域进军,想要获取成功岂是那么容易。要想扩展业务,进而提高营业额,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踏足陌生领域,而是要立足并强化我们的本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取胜的途径。”
“这样就能说服股东吗?”濑名话音刚落,身为战略主管的加纳立刻开口反驳道,“你要知道我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的发展已经停滞了啊。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应该赶紧给它加一道‘保险’。那就是实现事业多元化,探索未来有发展潜力的领域,而投资事业则是最好的选择。要是碰上有潜力的公司,我们直接收购就好了。”
“我说,你说的是认真的吗?”濑名突然感到愤怒,狠狠地瞪着加纳。
曾经,在东京SPIRAL发展显现出停滞苗头的时候,有一家IT公司找过他们。那时他们正面临资金短缺。前来洽谈的负责人说着各种悦耳动听的话来取悦三人,想要向他们公司注资数千万日元,其意图便是要将有发展潜力的东京SPIRAL收入旗下。
濑名从跟那家公司走得比较近的其他经营者口中听说,他们正在选取注资之后取代濑名三人的其他代表,也就是所谓的“吞并”。
当时的那种愤怒之情,濑名至今都难以忘怀。
当时清田跟加纳应该也是一样愤怒的,但是现在怎么反过来想要做跟那家公司一样的事情?
这种事决不能容忍。
“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加纳不屑地说道,“当然是认真的。不管是清田,还是我,我们都认为现在公司的情况很不容乐观。要是不抓紧采取点行动的话,我们肯定很难度过此次危机。因此,我们绞尽脑汁思考着我们到底可以做点什么,因此才有了这份提案。而社长你二话不说就否决它,是有什么更好的替代方案吗?”
“替代方案?你到底在听什么啊?”濑名冷冷地说道,“我的主张从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不会向不擅长不了解的领域投资,而是以扩充本业网络为发展目标,仅此而已。”
“那么,你打算如何扩充呢?”加纳咄咄逼人地问道,“我觉得这才是问题所在。关于这一点社长要是能明确下达指示的话,我们必定遵从。你打算怎么做呢?”
“进一步扩充门户网站的功能,在现有基础上提高搜索功能和速度。”
“就这样就能增加用户使用量吗?”加纳打断了濑名的发言,说道,“作为战略主管,请允许我说两句。设计式样变更伴随而来的就是开发费用剧增,但是,投资效果却很微小,以此作为提高营业额的方法,不是大错特错了吗?”
之前,加纳做营业员的时候,曾是濑名的前辈。因此,他跟濑名说话时向来是无所顾忌。
“网络的配置与扩充,是必经之路。要是跳过这两步的话,用不了多久用户就会流失。”濑名极力说服着,“的确,投资初期效果可能并不明显,但是,在这个领域我们有着灵敏的嗅觉,并得益于这种嗅觉,我们一定能找到未来出路的一些线索,难道不是吗?虽说目前的发展有所停滞,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惊慌失措,急着向不熟悉的新领域投资啊。你们就不能冷静地对待这个问题吗?”
“社长,你难道没有危机感吗?”加纳唾沫星子横飞,咄咄逼人地反击道,“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今后怎么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必须考虑对策。现在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股东们也不会同意。”
“因为害怕就贸然插手新领域,要是因此失败了的话,股东们才会真的不答应吧。”濑名冷冷地回应道,“虽说公司稍微做大了一点,也不必装模作样地充大财主去搞投资事业吧?这种事,不过是有钱没处花的上市公司的乐趣。看看周围,有几家公司是通过投资而实现业绩飞升的?公司做大了有钱了,就误以为是有经验了,这么想的人都是笨蛋。”
“请收回你的话,社长。”清田低声说道,“你说谁是笨蛋?这是上市公司董事会上应该出现的词吗?”
“笨蛋就是笨蛋。”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的局面又出现了,“什么上市公司?只不过是稍微做大了一点而已,有什么可装腔作势的。你只能做出这种毫无逻辑、自相矛盾的方案,就不要在这大放厥词了。”
从创业开始,濑名跟清田、加纳两人一起激烈讨论问题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会争论得差点动手。
本来被认为必定会反唇相讥的清田,此刻却一直保持沉默。
他这是被说服了,彻底泄气了吗?那个时候濑名多少带着点讽刺意味地想过清田的反应,觉得有点儿奇怪。
董事会之后第二天,清田跟加纳两人就双双提出了辞职申请,之后濑名才知道,他不假思索地否决的投资提案,是清田跟加纳主导的,并且他们是经过了反复讨论研究的。
同时,濑名也知道了,这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对他的不满已经积攒许久了。
“我们本来就打算好了,一旦计划被否决,就提出辞职。”
清田辞职时说的这句话,直到现在濑名仍然无法忘记。清田还说:“你终究还是只相信你自己。你总是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对的。你和《皇帝的新装》里面那个皇帝没什么两样。”
2
回到位于青山的公寓,濑名看到母亲一个人满脸担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看到新闻了,不要紧吧?”
“没事,你别担心。”濑名一边说着,一边把夹克扔在沙发上,然后将疲惫不堪的自己扔在椅子上。
他强忍内心涌出的焦躁,闭上了眼睛。公寓虽说是位于市中心的一等地带,但是远离大街,房间很是安静。
* * *
家里只有濑名跟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
濑名的父亲,在他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为股票投资失败,身负巨额外债而自杀。家中所有可称为财产的东西——房子、存款等都用于偿还外债了,甚至连工资都被扣去一部分拿去还债,父亲是在一贫如洗中去世的。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只有亲朋好友来参加,随后母子二人开始过起了极其简朴的生活。
之前一直是家庭主妇的母亲在父亲投资股票失败之后也不得不开始出去工作,白天在超市打工,晚上到附近餐馆打零工直到半夜,来支撑这个家庭。为了让母亲稍微轻松点,濑名放学后也会在附近的便利店打工,周末时间大部分都被打工填满了。挣的钱,他一分都不会乱花,全都交给母亲。就这样,家里的房租、伙食费、最低限的电费煤气费,以及濑名自己的学费总算是挤出来了。而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就是偶尔跟母亲到附近拉面馆吃饭。
父亲去世唯一带来的好处便是,债权人无休无止的催债总算是消停了。
父亲在自杀之前,整日沉浸在懊恼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人也变得歇斯底里,常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对濑名和妻子大发雷霆。每当电话响起,或者门被敲响时,他总会战战兢兢、脸色苍白。对于父亲来说,将近一个亿的外债,是一座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攀越的高峰。
而在这段时间里,原本还是欣欣向荣的世界,也开始失重般地急速下滑。股价持续下跌,与人们那种“应该还会上升吧”的天真想法和期望背道而驰。也是在这个时候,父亲所在的不动产公司的业绩开始蒙上一层阴影。
“裁员”这个原本有些遥远的词,此时已变为常态,不绝于耳。而父亲也不幸成为裁员的对象。濑名知道这件事时,父亲已经去世了。
到底该怎么评价父亲这一生呢?时至今日,濑名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父亲走出群马县的农村,来到东京上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又满怀梦想与希望地进入公司工作,与母亲结婚生子,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样的父亲,应该是很幸福吧?但是到底是什么打乱了父亲的人生计划呢?
经常向濑名灌输“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这一观念的父亲,直到最后也没有申请破产而是选择了死亡。父亲好像对母亲说过,勾销债务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我们不能这样做,哪怕是一点点,穷尽一生也要还清。然而这些事,父亲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
后来,当濑名听到这些话时,内心久久无法释怀。
父亲是因为钱就跟我们永远分开了吗?
父亲在遗书里边一一列举了拿到生命保险赔偿金之后要给哪家公司偿还多少钱等详细事项。
都这时候了还要被外债所束缚吗?
之后,濑名心中的疑问不再是“父亲的一生到底算什么”,而是变成“钱到底算什么”。
人为什么会为了钱,而选择死亡呢?
但即便如此,从他们自己的生活来看也是一目了然——没有钱的现实是如何艰难!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因为没有钱,濑名不得不努力打工,并且放弃了进大学深造的机会。
虽然有几个人对他们说过“真不容易啊”“要加油啊”这种勉励的话,但是包括亲戚朋友在内,从来没有人愿意给予他们金钱方面的援助。为了筹集濑名上大学的费用,母亲曾回娘家借过钱,但是被拒绝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濑名幡然悔悟——归根结底,自己的人生只能靠自己去打拼。
* * *
“你跟那个电脑杂技集团的社长认识吗?”母亲问道。
“见过几次面,但是算不上熟悉。”濑名回答说,“这事真是让人恼火!”
母亲为已经被疲惫感深深淹没的濑名沏了一杯热茶。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到这么晚。妈,您先去睡吧。”濑名对母亲劝说道。
此刻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这种时候我也不能帮你分担什么,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濑名的身边。她很不安,而且很明显她想从濑名这里了解下今天发生的收购事件。对于母亲而言,濑名是她未来人生中最后的希望。而这一点,濑名也是明白的。
从濑名创立东京SPIRAL,并实现上市获得巨额收益开始,母亲的口头禅便变成了“要是你父亲还在的话,该有多高兴啊”。
濑名也这么觉得。但是,父亲选择了死亡,便也放弃了这种机会。
“但是,怎么突然就说收购呢?都没有跟洋介商量下,怎么能自作主张说出那些话呢?也太失礼了吧。”只有兼职和打零工经验的母亲,也有点生气了。
“这就是个雁过拔毛的社会,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是清田跟加纳把公司股份卖给电脑杂技集团了。”
“清田他们吗?”母亲瞪大了眼睛,感到困惑不解。
这也难怪,东京SPIRAL刚刚成立时,母亲也会偶尔来东京,住在濑名的公寓给他们做饭。然后,三人一起吃饭,工作到深夜。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跟二人决裂的事情,濑名并未向母亲提起过。
“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呢。”母亲说道。
“唉,这里面也牵涉了很多事。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还是希望他们卖掉股份之前能够跟我打声招呼,商量一下。”濑名说道。
“那么今后怎么办呢?”母亲皱了皱眉头问道,双眼中也充斥着不安,“你是不会同意被收购的,是吧?”
“嗯,不同意。”濑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母亲,您也不用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有什么惯例可循吗?”母亲问道。
“有没有惯例不知道,但是应对方案应该有很多。”濑名答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到底应该怎么去做,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我们也会参考证券公司的建议。不管怎么样,都需要时间吧。但是,一定不会让电脑杂技集团的平山收购。顺便,我还会让他后悔想要收购我们。”
“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但是那个叫平山的人,为什么想要收购你们公司呢?”母亲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疑问。
“应该是想要我们的门户网站吧。”濑名回答道。
“有了那个门户网站,就能给电脑杂技集团带来好处吗?”母亲又问道。
“可能吧。”濑名含糊地说道。
虽说如此,但其实濑名并没有看懂平山的商业策略。电脑杂技集团到底是为什么要收购东京SPIRAL呢?
“洋介,你要是站在对方公司的立场上,你会做同样的事情吗?”母亲接着问道。
这真是个不错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