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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拿自己的职务进退做赌注绑架会议决定,这不是耍流氓吗?”
之前来过的新桥居酒屋内,在角落里一张粗糙的桌子边,渡真利从一开始就牢骚满腹。不,不只是渡真利,就连半泽也怒上心头,沉着眼一个劲儿地闷头喝酒。
董事会上纪本的发言,以及允诺放弃债权的决定,当天就迅速传遍了设在本部的授信主管部门。
“这哪里还是正常的讨论啊?硬把自己的职务进退和会签决定绑在一起,这完全不合逻辑嘛,根本就是胡闹!”渡真利生气地骂道,“还有那个曾根崎,那种货色除了溜须拍马丢人现眼之外,还能干什么啊?”
那个曾根崎,在金融厅下达业务改善命令的当天,就因为人事调动到人事部报到去了。说是到人事部报到,其实根本没有安排具体的工作岗位,而是等待进一步的去向通知。
“纪本常务就这么希望推动放弃债权嘛!为达目的甚至不惜满嘴谬论、大放厥词啊。”半泽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渡真利身上转移到了店内吧台里的小电视机上。
那里正在播放九点的整点新闻。
他听不到声音,但是,可以看见一身深蓝色套装的白井,正一脸正经地对着麦克风喋喋不休,所以很明显电视里正在说关于帝国航空的话题。
“向那个女人低头屈服,真是让人很不爽啊,半泽。”回头看了一眼电视画面的渡真利忍不住抱怨道,“所谓政权更迭,说起来好听,我可是只看到一群外行在那指手画脚、为所欲为呢。”
半泽心下烦闷,沉默不语,端起满满一大杯的烧酒往嘴里送。看起来有点儿不耐烦的渡真利继续抱怨:“还有啊,半泽。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对不住内藤部长,但是他提的那个,什么在开投行拒绝放弃债权的情况下我们也必须跟进的条件,还有什么意义啊?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那个什么民营化法案,虽然明天会拿到内阁会议上讨论,但是财务大臣却是一向持反对意见的,已经跟废案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相当于已经昭告天下,开投行作为政府系银行的身份仍将得以保留。”
这就意味着,开投行的判断必将向接受放弃债权一侧倾斜。
“那个条件,是我拜托部长提出来的。”
听到半泽的回答,渡真利吃惊得睁大了双眼。
不管是不是无谓的挣扎,要说哪里还会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的话,眼下也只有在这点上赌一把了。
半泽从电视屏幕上收回视线,又低头喝起大杯里的烧酒来。听到董事会的结果后,半泽和开投行的谷川通了电话。如果内阁会议能够通过民营化法案,或许开投行还有可能拒绝放弃债权,但是看起来这种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虽然进政党一向标榜去官僚化,但是由于田所财务大臣是原班的老财务官僚,所以从一开始就强硬地表明了反对民营化法案的态度。大势已成,任谁也无能为力。放弃债权一事虽然在开投行内遭遇了阻力,但是对于现在的形势发展,谷川似乎已经越来越力所难及了。
“不管怎么样,就是明早了,特别调查委员会的联合报告会。大概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吧?还有啊,整出这么一场垃圾报告会来,除了垃圾以外还能弄出什么结果呢,是吧?”看来渡真利对这次的事情到底意难平,于是他尽情地发泄起来,“白井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眼都不眨一下就让我们的五百亿打了水漂,还真是敢干啊!”
“简直了!”半泽也皱起了鼻子,“反正,她在记者招待会上肯定要吹嘘自己的功劳了,是自己降服了令人讨厌的银行之类的。”
“总之,就是我们败了嘛,败在那个白井的手下。”
渡真利有点儿自暴自弃了。
电视画面切换,屏幕上已经不见了白井的身影,此刻字幕上正在播放有关国会的新闻。
“就这么束手待毙了吗,半泽?”渡真利仰天长叹道,“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半泽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上的政治新闻,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8
联合报告会当天,星期五,上午九点前。会场笼罩在一片异常的氛围之中。这是内幸町一家一流酒店的豪华会议室。
“不是说没钱吗,干吗还找这么气派的地方啊?”
听了田岛满含质疑的话,半泽干巴巴地说道:“乃原的恶趣味吧。”
事前半泽已经从山久那里得到了消息,他说:“我们的意思是就在公司举办就行了,可是乃原却坚持说届时有媒体采访,还是搞得隆重一点儿好。说得倒轻巧,钱可是我们掏的。这脸皮厚得真是没有边了。”
在电话里怒气冲天的山久,现在则作为一名工作人员站在接待台,对前来参会的相关银行人员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相迎。
看到半泽和田岛两个人进来,山久说了声“今天有劳两位了”,便深深地低头致意。然而他的脸上分明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怆感。“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真的非常抱歉。”
会场里数十名相关人员已经就座,大家相互之间没有交谈,气氛凝重。
在指定位置落座的半泽,看了一眼隔壁直到现在还空荡荡的开投行座席。“我想确认一下今早的内阁会议决议结果后再过去。”刚才谷川打来电话说道。内阁会议从早上八点开始,估计九点左右就会有结果吧。
现在山久他们脸色焦虑,频频拿起电话联络,想必就是因为谷川姗姗来迟吧。
坐在位置上的半泽,抱着胳膊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着。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联合报告会就要开始了,届时恐怕将会做出决定,由在座的银行团放弃总额超过三千亿日元的债权。
既然这样,现在的我,还在这里等什么?
睁开眼睛的半泽,一边盯着仍然空无一人的主席台,一边徒劳无功地胡思乱想起来。
是等待这场会议的开场,还是等待谷川的到来?抑或是迎接自己作为银行员惨败时刻的来临?
就在这时——
“次长,次长——”
耳边传来田岛的叫声。
一下子从思绪的边缘被重新拉回现实的半泽循声看去,只听田岛低声说道:“刚才,您的手机响了。”
“刚才正在想事情。不好意思。”
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刚才收到的短信,半泽不禁大吃一惊。“喂,你看——”说着把手机上的消息递到了田岛面前。
是渡真利发来的。
——“速报。田所大臣缺席内阁会议。”
“怎么可能!”田岛吃惊地抬起头,说了声“次长,这,不会是——”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
为了今天早上的会议,渡真利似乎通过霞关的熟人,一直在打探着内阁会议的最新进展。
——“后续消息,拜托了。”
渡真利的回复只有两个字——“了解”。
“哈”地吁了口气的田岛正在发愁之际,会场上有了新动向。
入口处由帝国航空社员排成的一堵人墙裂开了一道口子,大约十名男子步入了会场,是特别调查委员会的成员们。
带头的乃原在主席台上甫一落座,便首先开口说道:“关键的开投行迟点到场,在此之前我先说两句。我们帝国航空重振特别调查委员会,在历经数月的核查和探讨基础上,向国土交通省的白井大臣提交了有效的帝国航空重振方案。在此之前,我早已拜托各客户银行就重振方案中有关放弃债权一事进行研究。今天的会议,就是想在现场确认各行赞成意见的基础上,把重振方案的目标向广大国民公布。”
说完,乃原将手中的麦克风递给了邻座的副手三国,自己则点燃手中的香烟,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泰然自若地吞云吐雾起来。
“好了,由于时间关系,首先请出席的各位依次报告情况吧。事先声明一下,今天不是讨论会,而是纯粹的听取各位的情况报告。大家听明白了吧?”会场响起夹杂着不满的叹息声,但是三国对此完全充耳不闻,“下面,就从大东京银行开始吧。”
坐在后排的一名男子站起身来。
“经过行内探讨,已经正式决定接受放弃债权。”
“放弃债权的额度和我们提出的数额一致吧?”
眼前的三国锐利的眼神越过半泽看向后排,那里传来一声“是的”,算是回答。乃原的脸上丝毫不动声色。这也难怪。大东京银行的授信额度微乎其微,对大局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看来,发言是按照授信额度从低到高的顺序安排的。
“下一个,白水银行。”
毫无敬意,对银行直呼其名。明明是放弃债权的请托方,可是不管乃原也好三国也罢,却根本没有一点儿是在拜托别人的样子。仰仗着政府的威势狐假虎威,靠着耍威风摆架子逼迫金融机构做出让步,不用说讲究什么生意原则了,简直无异于在践踏做人的原则。
坐在半泽后排的白水银行相关人员站了起来。
“敝行将参照主力以及准主力银行的应对情况办理。”
白水银行的负责人叫水野,这个男人半泽也认识。因为他们的授信额度也将近百亿,所以为了这件事,曾多次前来询问东京中央银行的应对之策。
“什么叫参照别人的应对情况办理?”乃原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闷声质问水野,“为什么不做出放弃债权的正式决定?”
“在贷款客户业绩恶化的情况下,可以参照主力银行的应对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这是金融界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只是依规行事。”水野回答得干脆利落,“主力和准主力银行如果不放弃债权,那么贷款额度较低的我行也不可能放弃债权。这么说可能不中听,但是还请您能够理解。”不用回头,水野也知道刚才表明放弃债权的大东京银行负责人肯定满脸嫌弃。
“真是一点儿独立性都没有。”乃原轻蔑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发生一旦泡沫破裂全体遭殃那样的蠢事。你们都给我长点儿记性吧。”
说完,乃原重新点燃一支香烟,身子倨傲地往椅背上一靠。乃原虽然生气,但是脸上仍然还能气定神闲,因为他确信开投行以及东京中央银行必然会响应放弃债权的方案。
没想到——
“我们也将遵从主力银行做出的决定。”
听了下一位东京首都银行负责人的发言,半泽忍俊不禁。会场居然三三两两地响起了“啪啦啪啦”的掌声。那是银行团发出的一丝奋力抗争。
“我不想听到再有这样的意向了。”
乃原的暴怒之声回荡会场,然而东京首都银行的负责人依旧淡定地重复他的意见,“虽然您这么说了,但那是我们董事会的决定……”
“怪不得,银行这种地方真是已经烂透啦。下一个在哪里啊?”
乃原气得脸颊抽搐,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按照贷款额顺序的话,下一个应该是我们,第一信托银行。”
半泽感觉站起来的人位于自己的斜后方。
“很抱歉,我们银行也是同样的意见,以主力、准主力银
行的——”
“够了!”
乃原气得大发雷霆,会场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乃原一声咆哮,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令人不寒而栗。也就是这一刻,半泽手里的手机振动,收到了一条短信。
半泽的邻座上,高度紧张的田岛“咕嘟”一声咽了下口水。现在,手握麦克风的乃原正瞪着一双死鱼眼盯着半泽。
“东京中央银行的半泽先生啊,请把你们的报告向会场的银行员们通报一下吧?”乃原用宣告的语气说道,“这样也省得再听那些什么和主力、准主力银行一样之类的蠢话啦。”
帝国航空的山久忙不迭地把话筒递给半泽。半泽起身直视正对面的乃原。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各位阐述一下东京中央银行的意见。就您提出的放弃债权要求,昨天,我行董事会已经正式做出了应对决定。在宣布之前,我想就上述毫无明确依据的放弃债权要求——”
“这里可不是你发表意见的地方!”
乃原预见接下来必定是针对特别调查委员会的批评之词,所以赶忙出言制止。
此时,随着一阵“踢踢踏踏”步履匆匆的脚步声,数名男女走进了会场,打断了半泽的发言。来人以谷川为首,是开投行的行员们到了。
朝半泽瞥了一眼的谷川,一边走向指定的最前排座席,一边向在场的人简单致歉:“抱歉迟到了。”
“然后呢?”等谷川他们入座,乃原再次向半泽问道,“我是问你们的结论啊,结论!”
刚入场的谷川,或许是从乃原的态度里嗅到了现场的事态,心下赶忙摆开了迎战的架势。现在,她那双把情绪紧紧锁在深处的双眸,又从乃原身上看向了半泽。
“那么我就直接宣布结论。”半泽把视线从谷川转向了乃原,“东京中央银行,对于放弃债权的要求是——拒绝。”
整个会场先是屏息静气,瞬间又像炸开了锅一般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
“怎么会说出这种混账话!”盖过会场喧嚣的是乃原声嘶力竭的怒喝。他从主席台上站起身来,涨得满脸通红,傲然地俯视半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