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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想读。”
“我想认识认识他。”诺顿夫人说。
苏珊摊开双手,耸耸肩。
“今天你要晚回来吗?”
“不知道。”
“弗洛伊德·蒂比茨打电话来我该怎么说?”
苏珊气得满脸通红。“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她顿了顿,“反正你肯定会这么做。”
“苏珊!”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诺顿夫人留在原处,望着窗外的小镇,但却没有看进心里去。楼上传来苏珊的脚步声,然后是画架拉开的咔嗒咔嗒声。
她起身继续熨烫。等她认为苏珊已经沉浸在绘画中了(不过她只允许这个念头在意识的角落一闪而过),她走进备膳房,拿起电话,拨通梅布尔·沃茨的号码。谈天说地的时候,她随口提起苏珊说镇上来了一位著名作家,梅布尔嗤之以鼻,说肯定是写《康威的女儿》的那家伙,诺顿夫人说没错,梅布尔说他写的不是小说,而是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淫书。诺顿夫人问他住在汽车旅馆还是……
事实上,他住在商业区的伊娃公寓里,那是镇上唯一的寄宿处。诺顿夫人顿感安心不少。伊娃·米勒是一位正派的寡妇,对非法的性行为绝不姑息。她规定女人进公寓只准谈正事,而且不能久留。如果对方是你的母亲或姐妹,那没问题。如果不是的话,请到公用厨房来坐。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聊了一刻钟,诺顿夫人挂上电话,她巧妙地把主要话题隐藏在了闲聊之中。
苏珊啊,她走向熨衣板,心想,唉,苏珊,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6
他们驱车沿295号公路从波特兰向回走,时间还不晚,才刚过十一点。离开波特兰近郊,高速公路的时速下限是五十五英里,他开得不紧不慢。雪铁龙的头灯毫不费力地刺破黑夜。
两人都很喜欢这部电影,但表现得很谨慎,人们还在探察对方的界限时总是这样。苏珊想到母亲的问题,于是问他:“你住哪儿?租的房子吗?”
“我在铁路街伊娃公寓的三楼租了个鸽子笼。”
“但那里环境很差!气温能到一百度。”
“我喜欢炎热,”他答道,“越热我写得越顺利。脱光上衣,打开收音机,喝他一加仑啤酒。我最近每天能产出十页纸,新鲜热辣。那儿还住了几位有趣的老人。忙完正事,你终于走上前门廊,微风扑面而来——天堂!”
“但还是一样。”苏珊不敢苟同。
“我想过租马斯滕老宅,”本漫不经心地说,“甚至还去问了价钱,可惜老宅已经卖掉了。”
“马斯滕老宅?”苏珊笑了,“你说的肯定是别的地方吧?”
“不。就在镇子西北角第一个小山丘顶上,布鲁克斯路。”
“卖掉了?老天在上,谁会买?”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常有人说我神经搭错线,但即便是我,也只打算租它而已。房产经纪不肯告诉我。就好像是个阴森的大秘密。”
“也许是外地人买去的,想改建成避暑山庄,”苏珊说,“不管是谁,肯定脑子不正常。翻新是一码事——有机会我也想试试看——但老宅早就没法翻新了。我小时候那儿就是废墟了。等一等,本,你为什么想住进那儿?”
“你进去过吗?”
“没有,不过有次壮起胆子,从窗口瞄了一眼。你呢?”
“进去过。一次。”
“很吓人吧?”
两人沉默下去,都在想马斯滕老宅。这段记忆很特殊,没有其他怀旧时刻的蜡笔画气氛。老宅的丑闻和暴行发生于他们出生之前,但小镇的记性总是很好,连恐惧也要仪式性地代代相传。
林苑镇最接近“壁橱里的骷髅”的东西,应该就是休伯特·马斯滕和妻子波尔蒂的故事。休比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曾是新英格兰地区一家大型运输公司的老板,据说这家公司最挣钱的活儿都发生在午夜之后,也就是偷运加拿大的威士忌到马萨诸塞州。
一九二八年,他和妻子带着万贯家财退休,来到撒冷林苑镇,但在一九二九年的股市大崩溃中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资产(包括梅布尔·沃茨在内,没人知道他具体失去了多少)。
在股市崩溃到希特勒崛起的十年间,马斯滕和妻子像隐修士一样住在家里,只在每周三下午进镇采购时露面。拉里·麦克雷德是当时的邮递员,说马斯滕订了四份日报,以及《星期六晚邮报》《纽约客》和名叫《惊奇故事》的地摊杂志。运输公司每个月给他寄一张支票,公司总部在马萨诸塞州的瀑布河市。拉里说之所以知道那是支票,是因为他弯折信封,透过露出地址的空当口瞥见的。
一九三九年夏天发现他们尸体的也正是拉里。报纸和杂志堆积五天没人收,填满了门口的邮箱,拉里无法继续往里塞报纸,于是把它们全都取出来,想替主人放到纱门和正门之间的空隙处。
时值八月盛夏,三伏天刚开始,前院的草坪油绿而茂密,深至小腿。忍冬在西侧的格架上疯长,蜜蜂喝饱了肚子,懒洋洋地在蜡白色的芬芳花朵间穿梭。尽管草长得过高,但老宅在那时候确实挺好看;阁楼开始下沉之前,人们普遍认为休比造了全撒冷林苑镇最漂亮的一幢房子。
按照把每个妇女会新成员吓得屏息敛气的故事所述,门口的步道才走完一半,拉里就闻到了肉类腐烂的臭味。他敲敲前门,没人开。他从钥匙孔往里看,但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没推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院,真是算他走运。后院臭得更厉害。拉里试试后门,发现门没锁,于是从厨房进屋。波尔蒂·马斯滕瘫坐在墙角里,双腿张开,没穿鞋。近距射出的点三十—零六子弹轰掉了她的半个脑袋。
(“苍蝇,”每次讲到这里,奥黛丽·赫希都要冷静而权威地说,“拉里说厨房里全是苍蝇。嗡嗡嗡嗡,飞来飞去,落在……你也知道哪里,然后重新起飞。苍蝇。”)
拉里·麦克雷德转过身,一口气跑到镇上,叫来当时的治安官诺里斯·瓦内,又跑到克罗森的店里,拽上了三四个闲人——那时候店主还是米尔特的父亲。奥黛丽的大哥杰克逊就在其中。他们乘诺里斯的雪佛兰和拉里的邮车回到马斯滕家。
镇上没人进过这幢屋子,那天真是热闹极了。兴奋劲头过去后,波特兰的《电信报》为此发了篇特稿。休伯特·马斯滕的住处像个混乱不堪的老鼠窝,塞满各种垃圾和废物,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狭窄的曲折走廊两侧堆着泛黄的一捆捆报刊杂志和一堆堆虫蛀的鸡肋藏书。《狄更斯全集》《司各特全集》《莫里哀全集》,洛芮塔·斯塔奇的前任把这些书收进耶路撒冷林苑镇公共图书馆,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拆封。
杰克逊·赫希捡起一份《星期六晚邮报》,随手翻了翻,忽然精神一振:每一页都夹着一张一美元的钞票。
诺里斯·瓦内从后门绕进屋内,这才发现拉里到底有多幸运。杀人凶器绑在椅子上,枪口正对前门与胸部齐平的高度。击铁已经扳起,一根细绳系在枪机上,另一头穿过门厅,系在门把手上。
(“枪上了膛,”奥黛丽这时会说,“稍微一拽,拉里·麦克雷德就直奔天国之门而去了。”)
另外还有一些陷阱,但没这么致命。一捆重达四十磅的报纸悬在餐厅门的顶上。上二楼的楼梯台阶有一级装着铰链,不小心踩上去很容易折断踝骨。大家很快就确定了,“痴傻”二字不足以形容休比·马斯滕,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镇民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卧室里找到了悬在房梁上的休伯特·马斯滕。
(苏珊和密友们从年龄更大的姑娘口中听来了不少段子,她们喜欢用这些故事折磨自己的神经;艾米·劳克里夫在后院有一间原木搭的游戏室,几个女孩经常把自己反锁在漆黑的房间里,用马斯滕老宅的传说互相吓唬对方,重复故事时还要尽其所能地添油加醋;希特勒入侵波兰前,马斯滕老宅变成了一个专属名词。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苏珊依然发现,光是想到马斯滕老宅这几个字她就像中了魔咒,脑海里浮现出清晰得吓人的图像:几个小女孩躬着背手拉手坐在艾米的游戏室里,艾米的语气阴森可怖。“他的脸全都肿了起来,舌头伸在外面,变成黑色,上面还有苍蝇爬来爬去。这是我妈妈告诉沃茨夫人的。”)
“……地方。”
“什么?不好意思,我分神了。”她回到现实中,猛烈得像是被推了一把。轿车刚下高速公路,开上通往撒冷林苑镇的出口匝道。
“我在说,那真是个吓人的老地方。”
“说说你进去后见到了什么?”
本的笑声中毫无笑意,他打亮远光灯,双车道的柏油马路笔直向前,两旁是高耸的松树和云杉,路上只有他们这辆车。“刚开始只是孩子闹着玩。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如此。你要知道,那是一九五一年,孩子们总得想点什么消遣来代替从纸袋里吸航模胶,那种事都还没发明呢。我经常和弯道区的孩子混在一起,他们中的大部分现在都搬走了吧……镇上还管林苑镇南边叫‘弯道’吗?”
“是的。”
“经常和我厮混的有戴维·巴克利、查尔斯·詹姆斯——不过孩子都管他叫小子——还有哈罗德·劳伯森、弗洛伊德·蒂比茨……”
“弗洛伊德?”苏珊吃了一惊。
“对,你认识他?”
“我和他约会过,”苏珊说,她害怕自己的声音露出破绽,连忙说了下去,“詹姆斯小子没离开,他在乔因特纳大道管加油站。哈罗德·劳伯森死了,白血病。”
“他们都比我大一两岁,有自己的小圈子,你也明白,排斥外人。至少要有三名‘血腥海盗帮’成员担保,你才能申请入会。”他本来想说得轻松些,然而声音里依然埋藏着一丝往日的创伤。“但我很执着,天塌下来也拦不住我加入‘血腥海盗帮’……至少在那年夏天是这样。”
“他们最后让步了,说通过考验我就可以入会;实际上是戴维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我们大家一起去山上马斯滕老宅门前,我必须进屋,带一件老宅里的东西出来。投名状。”他嘿嘿一笑,但嘴里发干。
“发生了什么?”
“我从一扇窗户爬进去。空置了十二年,屋里依然满地垃圾。战争期间有人来收走了旧报纸,但其他东西仍在原处。前厅里有张台子,上面搁着一枚雪晶球——知道雪晶球吗?里头有间小房子,摇一摇,白雪纷纷。我揣起那东西,但没有马上离开。我实在太想证明自己了,于是上楼去找马斯滕自尽的房间。”
“上帝啊。”苏珊说。
“手套箱里有香烟,帮我拿根烟可好?我想戒掉来着,但现在非得抽一根才行。”
苏珊替他取了一根烟,本按下仪表盘上的点烟器。
“屋里很臭,你都没法想象有多臭。霉味,装饰材料腐烂,还有黄油腐败的那种酸臭。老鼠、旱獭或者其他动物在墙里筑巢或者在地下室休眠。黄兮兮、湿乎乎的那种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