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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妈妈。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本·米尔斯。”她转身走上台阶。

母亲跟着跑了过来,尖声叫道:“你找不到地方住!你没有钱!”

“我有一百块活期存款,还有三百块定期,”苏珊冷静地答道,“我可以去斯潘塞店里打工。拉伯雷先生跟我说过好几次了。”

“他只想偷窥你的裙子底下。”诺顿夫人说,但她的声音已经低了一个音阶。大部分愤怒已经消失,她此刻稍微有点害怕了。

“尽管看,”苏珊说,“我穿灯笼裤。”

“亲爱的,别说疯话了,”母亲一步两个台阶地跑上来,“我都是为了你好——”

“别说了,妈妈。很抱歉打了你,我感觉非常糟糕。我真的爱你。但我必须搬走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请你理解我的决定。”

“你要想清楚,”诺顿夫人此刻显得愧疚而害怕,“我还是不认为我说错了什么。那个本·米尔斯,我见过他这种喜欢卖弄的家伙。他感兴趣的只有——”

“不,别说了。”

苏珊转身离开。

母亲又上了一级台阶,对着苏珊的背影叫道:“弗洛伊德离开时精神状态很差。他——”

苏珊卧室的门砰然关闭,截断了剩下的字词。

她在床上躺下,没有多久之前,她的睡床还点缀着许多毛绒玩具,其中的狮子狗肚皮里装有晶体管收音机;她呆呆地望着墙壁,尽量不去思考。墙上有几张塞拉俱乐部的海报,不久以前,包围着她的还是《滚石》《克瑞姆》或《小龙虾》杂志上的海报,以及偶像(吉姆·莫里森、约翰·列侬、戴夫·范·容克、查克·贝里)的照片。那些日子像阴魂般涌进脑海,宛如曝光不佳的意识照片。

苏珊几乎能看到那页新闻,它在廉价的低俗读物堆里分外显眼。《新星作家与年轻妻子卷入摩托车伤亡‘事故’》。文字极尽旁敲侧击、含沙射影之能事。当地照相师或许还拍摄了现场照片,对地方报纸而言过度血腥,但正对梅布尔的胃口。

最糟糕的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愚蠢。你以为他在返乡前一直被冷藏着不成?像汽车旅馆的饮水杯那样,用抗菌玻璃纸包裹得密不透气?太愚蠢了。然而,那粒种子已经种下。因为这个,苏珊对母亲的感觉有些超出了青春期的生气,站在了濒临憎恨的黑暗深渊前。

她推开这些念头——无法将之驱除出脑海,只能推到旁边——伸出胳膊挡住脸,渐渐打起瞌睡来,她睡得很不舒服,最后被楼下电话的刺耳声音唤醒,紧接着又听见母亲的尖利叫声:“苏珊!找你的!”

下楼时,苏珊注意到时间才刚过五点半,日头正在西沉。诺顿夫人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父亲尚未归家。

“你好?”

“苏珊?”声音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姓名。

“是我,您是哪位?”

“伊娃·米勒。苏珊,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本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嘴里忽然一丁点唾液也没有了,手抬起来按住喉咙。诺顿夫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手里拿着刮勺。

“呃,他们打架了。弗洛伊德·蒂比茨下午来了我这里——”

“弗洛伊德!”

诺顿夫人被她的语气吓得一缩。

“——我说米尔斯先生在睡觉。他说没关系,态度和平时一样有礼貌,但打扮特别奇怪。我问他没什么不舒服吧。他穿着旧式长外套,戴了顶怪兮兮的帽子,两只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米尔斯先生醒来以后,我忘了跟他提起这件事。今天烦心的事情太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珊几乎尖叫起来。

“呃,弗洛伊德揍了他一顿,”伊娃闷闷不乐地说,“就在我的停车场里。谢尔顿·柯森和爱德·克雷格出去,好不容易才拉开他。”

“本呢,本还好吗?”

“好像不太好。”

“怎么了?”她把电话听筒握得非常紧。

“弗洛伊德最后给了他一拳,米尔斯先生的头撞在他那辆外国小轿车上。卡尔·福尔曼送他去了坎伯兰博爱医院,当时他昏迷不醒。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你——”

苏珊挂断电话,跑到壁橱前,从衣架上拽出一件外套。

“苏珊,怎么了?”

“你可爱的好孩子,弗洛伊德·蒂比茨,”苏珊几乎没有觉察到她在哭泣,“把本打得进医院了。”

没等母亲回答,她就跑出门去。

2

她在六点半赶到了医院,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塑料体型椅上,茫然地盯着一份《家政天地》杂志。只有我一个人,她心想,真是糟糕到了极点。她考虑过打电话给麦特·伯克,但害怕医生回来会以为她走了,只好作罢。

候诊室的挂钟上,分针慢慢爬动:六点五十分。一名手里拿着几页纸的医生走进房间,说:“是诺顿小姐吗?”

“是我。本怎么样?”

“这个问题现在还很难回答。”医生注意到苏珊露出恐惧的神色,连忙补充道:“应该没事,但我们想让他留院观察两三天。他有一处骨裂、几块淤青和软组织挫伤,还有一个黑得不能再黑的黑眼圈。”

“能让我见他吗?”

“不,今晚不行。他用了镇静剂。”

“一分钟就行,求你了,一分钟?”

医生叹了口气:“愿意就进去看一眼吧。他很可能在睡觉。除非他主动跟你说话,否则别出声。”

他领着苏珊上了三楼,闻着药味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另外一张病床上的人正在读杂志,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

本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被单拉到下颌处。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乍看之下,苏珊凛然一惊,以为本已经死了,就在她和医生在楼下谈话时悄然去世了。紧接着,她注意到本的胸膛在缓慢而平稳地一起一伏,胸中大石陡然落地,她欣喜得险些一歪。苏珊仔细端详本的面容,几乎没有去注意脸上的累累伤痕。女里女气的小子,母亲这样称呼他,苏珊无法理解母亲的这个念头来自何方。本的五官很硬朗,同时也很感性(苏珊希望有比“感性”更好的词语,因为她已经把这个词送给了镇上的图书管理员,他在空闲时候模仿斯潘塞的笔法为黄水仙献上一首又一首矫饰的十四行诗;然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适合的形容词)。就连头发也充满了传统意义上的男子汉气概。浓密的黑发,仿佛漂浮在面颊之上。左侧太阳穴上方的白色绷带形成了鲜明而生动的对比。

我爱这个人,苏珊心想。好起来吧,本。赶紧好起来,写完你的书,如果你愿意要我,咱们一起离开林苑镇。林苑镇对你我都越来越不友善。

“你最好还是离开吧,”医生说,“也许明天——”

本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眼睛慢慢睁开,闭上,又睁开。镇静剂让他眼神朦胧,但神色表明他知道苏珊在身旁。他把手放在苏珊的双手上。眼泪夺眶而出,苏珊微笑着捏了捏本的手。

他的嘴唇在动,苏珊弯腰去听。

“镇子里确实有能杀人的家伙,是吧?”

“本,真对不起。”

“我被打昏前大概敲掉了他两颗牙,”本耳语道,“对作家来说还不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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